第3頁 文 / 暉蘭
等到四十九級台階被他成功征服,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排整齊的洋房。紅色的牆,橙色的瓦,木色的柵欄。掩映在一片茂密的楓林裡。他住哪棟來著?怎麼每棟看起來都一樣?不管了,先送葉雨回家再說。「你住哪兒?我送你到門口。」
「不用了。就是左起第三棟,這麼幾步我可以……」
這回,杜巍沒等她說完就朝前走去。被他背是件很慘的事嗎?她幹嘛一直要下來?多不給面子!氣呼呼的走到鐵門前,杜巍愣了。這塊門牌他記得!「葉宅」……沒錯,父親說過,房東太太姓葉!葉雨也姓葉!那麼葉雨是……
「現在可以放我下來了嗎?」葉雨再一次為自己申請自由。
「這兒真是你家?」杜巍還有點兒在夢裡的錯覺。
「當然是我家啊,我在這兒住了九年了。呃……」
「什麼?」
「你不會真的打算背我進去吧?」
「哦。」杜巍心裡很不情願,雖然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他蹲下身,讓葉雨從他背上爬下來。
「你……要不要進來坐坐?我媽媽烘的小甜餅很好吃的。」
他當然要進去!因為他也住這裡!可是……葉雨不知道嗎?
走進客廳,他們一同看到沙發上坐著的兩個人。
「媽媽——」「爸爸——」
葉雨瞪大了眼睛瞅著杜巍。
杜巍瞪大了眼睛瞅著杜硯庭,和他腳邊那一大包……行李!?他們昨天晚上才住進來,要走了嗎?
杜硯庭示意杜巍坐過去他身邊,朝對面的中年婦人微一頷首:「葉太太,小巍今後就煩勞你照顧了。」
「哪裡,我生了三個女兒,就差有個兒子了。我會把小巍當自己的孩子看待。」葉方絲如慈祥的笑著。她是真的喜歡杜巍這孩子。
「爸,我們要走嗎?」雖然聽到了他們的對話,杜巍眼底仍有著少許疑惑。
「爸爸要走了,小巍留下。」杜硯庭撫著杜巍的頭,用最簡單直接的方式傳達了他最後的決定。
小巍是個漂亮的孩子,眉眼問的倔強簡直就是自己的翻版!同時也保留了她的影子……不,不能再想那個名字!那個五年前就該徹底忘記的名字!
「為什麼?」杜巍驚愕的問。
五年來,他已經習慣了和父親東奔西走的日子。為了突破,為了畫出更好的畫,父親需要靈感。大江南北他都走過了,為什麼這次……
「小巍已經五年級了,再跟著爸爸到處轉學只會害你沒法好好讀書。這些年,爸爸對不起你……」
「……爸爸要走很遠嗎?」杜巍的神情是認真的,也是複雜的,複雜得不該出現在一個十一歲男孩的臉上。他想知道的是,他將和父親分開多久?
「是的,很遠。」杜硯庭有些艱難的答道。雖然小巍是個堅強的孩子,有時候甚至比他更堅強,但這次的遠行……
「很久嗎?」
「……不一定。可能一兩年,也可能……」也可能要久得多。
「明白了。」杜巍突然點了點頭。「爸爸,你一定能找到靈感的。不用擔心我。」
「小巍!」杜硯庭輕呼出聲。他有個多善解人意的兒子啊!一直擔心小巍承受不了這樣突然的分離,沒想到,現在放不下的,需要安慰的反而是自己。
「媽媽,你哭了?」葉雨不知何時悄悄來到沙發跟前,驚奇而迷惑的看著眼前的一切。她還不是很進入狀況。杜巍似乎遭遇了很嚴重的事情……媽媽為什麼哭?雖然在哭,可看起來又好像在笑?很感動嗎?
方絲如把女兒摟進懷裡叮嚀:「小雨,你要在學校多幫著小巍,知道嗎?」
「嗯。」她聽話的點頭。掏出小手帕幫媽媽擦眼角的淚痕。
「杜先生,你儘管放心上路。小巍有我們全家人照顧,半點差錯也不會有,保證長得白白胖胖,又高又壯。」
「噗——」忍不住笑出來的是葉雨。鈴鐺一樣的笑聲緩和了客廳裡的傷感。
「說的也是。」杜硯庭釋懷的望著對面母女二人。
這是個值得信賴的家庭,一個充滿溫情的家庭。在這樣的家庭裡,小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照顧!他可以放心了,可以放心去做……他該做的事了……
第二章
葉雨和杜巍並排走在樓梯上。杜巍的臥室在閣樓。
「我一直想住那兒的。」葉雨羨慕的歎了口氣。
「為什麼?」
「你沒發現嗎?那個天窗。」
「天窗怎麼了?」他昨晚累得頭一沾枕頭就睡著了,根本沒留意他有個怎樣的房間。
「可以看到星星啊!好多好多星星!」
「是嗎?」杜巍興趣缺缺的哼了一聲。
「我求媽媽好久了,可她一直不答應。說女孩子不可以住閣樓。」葉雨的聲音裡滿是遺憾。「我要是男孩子就好了。」
「為什麼?」杜巍不懂。女孩子和閣樓有什麼衝突?
「吶,就因為這個。」葉雨朝上一指。
他們不知不覺已經走到了閣樓下面。葉雨指的是那道窄窄的木樓梯,和……沒有門?哦,他明白了。因為沒有門。
「你要是想看星星就上來。」
「真的?」
「反正用不著『敲門』。」杜巍驚訝於自己的幽默。這久違的幽默感……
「哦,謝謝!真的謝謝你!」葉雨開心的叫著,興奮的拉住他的手。
她的手真小……雖然他的也不是很大……他的手可以包住她的手嗎?杜巍猛一甩頭,想甩掉腦於裡奇怪的念頭。「你……剛才為什麼笑?」
「哦,因為真的好好笑啊!」葉雨天真的回答。
「哪兒好笑?」
「你難道不覺得好笑嗎?我媽媽說的——白白胖胖,又高又壯。好像……」
「好像什麼?」
「好像在養豬——哦,對不起……」她突然止住笑聲,有點怯怯的看著他。
「我像豬?」
「不,當然不像!」
「不,我像。」杜巍的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彷彿掉進了一個幽深的洞穴,在不知名的空曠中迴盪……
葉雨愣了。倒不是因為聽出了他一瞬間的轉變,而是她不明白,哪兒有人說自己像豬的?
「我像豬,很笨很笨的豬。」
「你還好吧?」不但說自己像豬,還說自己是很笨的豬,他一定是病了。葉雨心想。
「你聽我說完。」杜巍突然一屁股坐在了樓梯上。
帶著滿肚子問號,葉雨也坐了下來。樓梯很窄,她只有緊挨著他,頭一歪就可以頂到他的頭。
「我爸爸是全世界最棒的畫家。你相信嗎,他的畫是有生命的。」
「我信。」葉雨毫不猶豫的回答,雖然那聽起來並不是個問句。
「爸爸不只一次告訴我,我是他作畫的動力。我也一直自以為是的認為,他的畫是因為我而有生命的。」
「難道不是嗎?」
「是有生命。但那是過去的生命,漲滿回憶的生命,痛苦多於歡笑的生命。看著我,他就會想起……」
「想起什麼呀?」
「想起……一個噩夢。』
「那一定是很可怕的夢了?你考試不及格嗎?還是打破了學校的玻璃?」
「你到底要不要聽我講?」
「對不起,我不打岔了。」葉雨吐吐舌頭,把枕頭枕在自己的胳膊下面。
「我太笨了,我以為爸爸不能沒有我可事實卻恰好相反。因為我的存在,爸爸才找不到新的生命。他無法去找,因為他被我鎖住了,我是他的枷鎖……」
片刻的沉默。
「我是不是很笨?」
葉雨不吭聲。
「你懂什麼是枷鎖?」
葉雨搖頭。
「你明白我在說什麼嗎?」
葉雨繼續不吭聲,繼續搖頭。
果然,她不明白。雖然他們都是十一歲,但他們實在相差太多了。她大概不知道什麼叫傷痛,什麼叫悲哀吧?但他知道。很早以前就知道了……
一隻小手突然拂上他的額頭。柔軟的指尖試圖撥開他糾成一團的眉心。「你幹嘛?』
「你不要老是皺著眉頭好嗎?雖然我不懂你在說什麼,可是我知道你一點兒也不笨……」葉雨試圖用自己的方法,努力的,卻又有些笨拙的安慰他。
「你才認識我多久?」
「一天……」
「你認識我不過一天,我認識自己卻好多年了,沒理由你比我更瞭解。我說自己很豬,那我就是很豬。」
「可我真的不覺得你笨啊……」
「那你給我三個理由。」
「什麼理由?」
「當然是三個認為我不笨的理由。」
「為什麼要三個理由呢?」葉雨笑了。「我相信你不笨不就好了嗎?」
「你相信我?你憑什麼相信我?」
「不憑什麼,我就是相信。」
杜巍接不上話了。那陌生的,奇怪的感覺叉回到了他心裡。如果說,他曾是一個被凍得硬邦邦的雪人,面前的這個小女孩就是他的第一線陽光。陽光下的雪人,會融化嗎?融化之後的他,又會怎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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