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紀珞
守護?!
項初衍被自己的意念一震,顏晴的悲慟在他心上鮮明瞭起來,頓時理清自己的感覺——
他很清楚,十年前救了她的那一刻起,命運已經將他們緊緊纏繞在—起。
後來他回到台灣定居,積極找尋顏鋒父女、和他們建立良好的關係,也摸清了顏晴衝動好強的個性,常適時伸出「醫療援手」,讓她逐漸放下對他的戒心。
表面上來說,是他救回她的性命,賦予她重生;但他很清楚,他一直把顏晴放在心上某個地方,看到她經由他一雙手,回復活蹦亂跳的樣子,不知不覺中,他便依賴著她耀眼的活力。
自有記憶以來就是孤兒的他,八歲以前寄住過多少親戚家,早數不清了。印象最深刻的事,停留在八歲那年……在鄰街馬路的門前騎樓,和兩個表弟玩球。
他記得當時大家玩興正盛,他拋出—記漂亮的高飛球,然後小表弟笑著跑出去檢球,平時人車往來極少的巷口,卻經過—輛疾駛的大卡車——
親戚們都說他是殺人兇手,沒有人願意收留他;在被送到育幼院一年後,他現在的養父項銀鴻——一位大醫院的院長收養了他。
拍球聲、小表弟的笑聲、刺耳的煞車聲、以及大人們強烈的指責,猶然迴盪在他耳邊……
項初衍雙眼緊閉,好半晌才睜開,從沉痛的記憶繞回顏晴不安的睡臉上
是顏晴從過去的自責裡救贖了他,否則他不曉得自己這輩子會變成什麼模樣。
他有股強烈的想望,想繼續守護她,所以——絕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
霍地,沉斂的敲門聲打斷項初衍的思緒,他全身細胞立刻進入警戒狀態,輕捷的腳步移到房門邊。
「衍,是我。」門扉另一頭傳來展夜韜的聲音。
項初衍微愣,打開房門果真看見夥伴立在門外。他謹慎地觀望房門外的動靜,然後關上門。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間房?」他只向尉天浩告知地址。
「冀查得到。」
項初衍並不驚訝,他們都知道,韓翼的電腦能力已經到了無所不入的境界,顯然是他查到顏晴的位置,不過。
「你們怎麼知道發信器的事?」
「顏鋒上網提出委託,保護顏晴。後來翼入侵顏幫的通訊系統,我們才知道顏晴腦中被植入發信器的事。」展夜韜繼續沉聲說道:
「顏家發生爆炸,無人生還,只找到顏鋒和幾個手下的屍體。」
項初衍心一沉,神色轉而陰鷙,猶然不忘正事。
「她腦中有一個裝設了發訊功能的微晶片,幫她檢查能不能解除。」
展夜韜從背包中拿出一個精密的探測儀,熱練地在顏晴耳邊調整儀器的頻率。不到三十秒,他深墨沉靜的幽眸,難得出現異樣的波動。
「高科技產物,能順利通過一般電子安全檢測。除非取出她腦裡的微晶片,否則無法使用反制除去發訊功能。」
這種用來植入動物身上,作為研究動物腦波及生態習性的利器,曾被國際間的人道主義者鼓吹禁用,就是擔心被不肖人士應用在人類身上,造成人類社會失序。
「這麼說,敵在暗,我在明,顏晴無法隱藏行蹤?」項初衍眉峰微擰。
展夜韜點頭。
可怕的高科技產物,竟能壓抑顏晴十三歲以前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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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答應。」
「爸!」
病房外,一對父子矗然對立。
「為了一個黑道女人,你竟然要封鎖醫院、派駐保全人員、禁止任何人進出,初衍,你到底在想什麼?」項銀鴻嚴肅低斥。
「我要救她。」項初衍斬釘截鐵道。
看著項初衍眼中的堅決、以及從未在他臉上出現過的焦急,項銀鴻明白有—股力量,正在改變看似外放隨和,實則內斂難測的項初衍。
「救了她、然後呢?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你愛她、想娶她?」
項銀鴻一句話,堵得項初衍一時怔愣啞口——
他想守護顏晴的心,算……愛情嗎?
「把顏晴送走,初衍,我不希望你跟她有所糾葛。」項銀鴻立場強硬。
「我不會拋下她。」某種念頭,在項初衍心中迅速而堅定地萌芽。
「她有可能會毀了你的未來,你知不知道嚴重性!」項銀鴻斥責。
不是他古板、有成見,要是初衍愛上的是一個普通女孩,那他也沒話說;但問題是,顏晴是一個遭受殺手威脅的黑遭分子哪!
「爸,您十年前也救過她,我不相信您現在會見死不救!」
「你說她現在遭受威脅,你在她身邊,你不也跟著有危險?你是我兒子,我怎麼可能讓你涉險!不是我見死不救,醫生也是人,也會有所取捨,你不懂嗎?」
聽完,項初衍鬱悒握拳,表情僵硬糾結。
他懂,他懂養父對他的好,養父給了他新生活,把他當親生兒子看待,是這世上他最尊敬的人,可是他——
「項伯伯,這麼晚了,您還在醫院?」
一道身穿白色醫師制服、氣質出眾的身影靠近他們,清脆好聽的嗓音傳來,隨之,清秀婉麗的五官揚起親切溫和的笑顏。
「方怡,是你呀,怎麼還不回去休息?」
面對來人,項銀鴻沉肅的臉龐轉而和藹。
「嗯,我想巡完病房再走。」秦方怡微笑輕點螓首,好奇的目光移到項銀鴻身邊高大的背影。「項伯伯,這位是?」
「對喔,你來醫院都已經兩天了,還沒空介紹你們兩人認識呢。」項鋁鴻朗笑遭。「方恰,這就是我兒子項初衍。初衍,我跟你提過,她是秦醫師的掌上明珠,年紀輕輕就拿到醫學博士,很不簡單呢。今後會在我們醫院幫忙。」
「項伯伯誇獎了,最厲害的還是項初衍醫師,聽說十九歲就跳級完成醫學院的學業,後來的學術論文更最驚人。我拜讀過。」秦方怡真誠稱讚,大方朝項初衍伸出手。
「你好,我是秦方怡,今後請多多指教。」
項初衍陰鬱地轉過身,此時的他沒心情招呼什麼人,只是象徵性地輕握了她的手—下,頷首輕道:「你好。」
第一次見面,眼前清俊懾人的面容就讓秦方怡一怔,即使他的表情看起來有些冷然,但那股桀敖軒昂的氣質依然不容忽視,她不禁怦然心動。
「初衍,人家方怡才剛來,對醫院環境還不太熟悉,這幾天你多陪陪她認識認識環境。」項銀鴻相當熱絡。
「我……」秦方怡想說些什麼,卻被病房內傳來的玻璃碎裂聲打斷。
項初衍眉尖一凝,匆匆打開房門奔入——
就見顏晴赤裸著腳丫子,站在一堆殘破不堪的玻璃碎片旁,顫抖的雙手無助舉在胸前,小臉上滿是驚慌,跟進來的項銀鴻和秦方怡也看到了這一幕。
「顏晴?」項初衍試探地輕喊,緩緩靠近她。
當顏晴看見身穿醫師袍的項銀鴻與秦方怡,印象中的畫面倏地清晰起來,她恐懼地驚吼。「不要過來!你們又想對我的腦做什麼!」
「不會的,他是我爸,我們不會傷害你。」她恐慌的神情讓項初衍的心頭頓時抽緊,他柔聲安撫。
「那為什麼我又在醫院裡?為什麼所有人都要騙我、一直騙我……」昏睡前的記憶,如風浪般狂捲而來,她痛苦地蹲下身。
項初衍知悉顏晴想起了自己的身世,要是讓她再得知顏鋒的噩耗,此時脆弱得有如玻璃娃娃的她,承受得了嗎?
他決定暫時隱瞞,隔著地上的碎玻璃,蹲下身軀,和脆弱的人兒平視。
「你忘了嗎?你只要一有麻煩,都會到醫院來找我,我沒有騙過你。」
他的話讓顏晴怔忡抬頭。
她怎麼會忘,眼前這個男人總是很無賴地限制她這個、限制她那個,一身懶骨頭加上促狹的神情,說有多欠扁就有多欠扁,但她卻不自覺地想依賴他……
顏晴用手背胡亂擦去不爭氣的淚珠,向來是她最不屑的眼淚,今晚竟然成了她揮之不去的跟屁蟲!
「你的手怎麼回事?」項初衍發現她右掌中的血痕。她被玻璃劃傷了!
他捧住她的右手,輕柔的動作與緊張的語氣,令顏晴胸口一熱。
他……
見她安靜下來,項初衍長手一撈,將她攔腰橫抱而起,遠離那一地破敗狼藉,回到床上。當他要鬆手時,發覺右上臂的衣袖被她緊緊抓在手中。
若不是真的恐懼,性子像火一樣烈的顏晴,不可能表現出弱態,有如溺水之人般拚命抓緊他。陡地,一記重錘敲進項初衍心中,悶疼不已。
「先放開手,我幫你擦藥。」他低聲哄誘。
「我以為……我在夢裡,所以才打碎花瓶。我好想醒來……結果,我依然不是我爸的女兒,他們說的都是真的……」顏晴動也不動,低喃中壓抑了驚惶。
她一醒來,入眼的全都是一片可怕的白,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床單、白色的棉被,十三歲那年甦醒後、腦筋一片空白的恐慌再度籠罩著她。原本以為這只是個惡夢、於是,她將桌上的花瓶摔在地上,拿起一塊碎片握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