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海藍
「況且,這一次在城郊,若不是我救了你,只怕十三你……」
木魚聲微頓了一下,隨即又繼續有節奏地響起。
「我終於明白,蘇州金府除了十三你,真的沒有一個好人!那天在城外,我躲在一旁,將金老爺和你的談話聽了個一清二楚。
我那時才知,看似和善可親的金老爺,原來是一頭深藏不露的豺狼!以前我怎會沒瞧出來呢?你不管出身如何,終究也是他的親生骨肉呀!就算你不肯隨他回金府、不肯援助金府布行,他也不該對你痛下殺手啊!真是豬狗不如!」
嗒嗒——嗒嗒——
恍若未聞,木魚聲依舊,卻稍快了半拍。
「十三妹子,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你就開口說一句話,成嗎?你看,我又幫你熬了參湯,你趁熱喝,好不好?!再這樣愈漸消瘦下去,你會撐不住的。你難道不想等聶氏兄弟來尋你嗎?來,喝一口。」他輕柔地勸解,帶著滿腔的希冀。
「十三妹子,你就喝一些,成嗎?」
嗒——嗒嗒——
「十三妹子!」無奈地再歎一聲,「我知道不該不顧你意願,強劫你來雲南,可我也有苦衷啊!你怎就不能體諒我一下呢?
你也見了那個韓雁了,她一個女人家,有什麼能耐坐韓氏藥堂少主的位子?她又是庶出,憑什麼能壓過嫡嗣的我?她死去的娘不過是我母親的陪嫁丫頭而已!」他忿忿地咬咬牙。
嗒——嗒嗒——
「十三妹子,只要你肯幫我重登少主之位,我什麼都依你!你要回京城,我親自送你回去,你若嚥不下一口氣要滅了金府,我也會幫你的!看在咱們相交相知多年的份上,你就……」
嗒——嗒嗒——
「金十三!」他的語氣突然不再輕柔,「你為什麼不開口?你為什麼不肯同我講一句話?你難道忘了那幾年在蘇州,咱們結伴出遊、秉燭暢談的開心日子了?那時你曾說過,只要為兄我一句話,你金十三赴湯蹈火也在所不辭!你忘了嗎?」
嗒——嗒嗒——
「還是你見了那個韓雁,便惺惺相惜了?可她哪裡比得上我?是我認識你在先,是我先與你結成好友的!
枉我一直對她那麼好!八年前,若不是我在風雪之中救了她,她能回得了韓府認祖歸宗嗎?
若不是我四處奔走給她尋齊藥草,她能醫好嗓子、開口說話嗎?
若不是我毫無心防地教她藥堂事務,她又怎能有機會入主韓氏藥堂!我是真心拿她當妹妹看待呀,可她呢?她卻反過來咬我一口!」
懊惱地喘了幾口粗氣,他有說不出的憤恨。
「她那樣對我!哼,我不會再心軟!我要報復!我要奪回原本屬於我的一切!
我鬥不過她,但你金十三能啊,想當年威震蘇杭的金十三是何等人物?要風有風,要雨得兩,江南布市全在你一手操控之下!那時她韓雁還只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啞女哩!」
嗒——嗒嗒——
「求你幫幫我!其實你根本不用動手動腦,只要對她說一句話,她不會不聽的!別忘了,八年前是你在破廟裡發現了昏迷不醒的她!是你冒著狂風大雨將她運回城的!若不是你,她韓雁早已不在人世啦,你的救命之恩,她一輩子也不會忘的!」他急切地高喊。
「再說,這事與你也脫不了干係呀!當年若不是你力勸我認回她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子,現在我又怎會被她奪走韓氏藥堂少主之位!」
嗒——嗒嗒——
「金十三!」他狠勁地一哼。
「別惹惱了我!你難道不怕一輩子被我因在這不見天日的巨石之下?你難道不想念那個聶二少?你也知那個聶二少喜愛美色,一見到美貌女子便移不開眼,你不怕他忘了你?」
嗒——嗒嗒——嗒——
木魚聲依舊敲著不急不緩的音節,淡然地傳入石廳來。聶箸文一邊細聽迴旋在廳內的人聲,一邊同射月細尋聲音出處。
「十三,我一直拿你當我韓齊彥人生唯一的知己,即便知曉了你是女兒身,我也從來沒變過呀!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冷淡?難道你以前那些話是騙我的?難道你從來沒將我放在心上過?」
嗒——嗒嗒——嗒——
「別再敲了!」再也受不了伍自行的淡漠,他出手奪下木魚,忿忿地往地上一摔。
啪的一聲,木魚摔了個粉碎!
聶箸文一下子急紅了眼,生怕失去理智的韓齊彥會對自行不利!
可,他們到底在石牆後的哪一處?
「金十三!難道我韓齊彥真的這麼惹人討厭?從小爹爹便不喜歡我,甚至看也不看我一眼!
我們這一輩以『雁』字為首,可我身為韓氏嫡傳長子,韓雁竟然不是我的名字!只給我一個什麼『韓齊彥』!
我要它有什麼用?我才是應該名為『韓雁』的人!只有這一個名字才符合我的身份!
我母親為了我,費盡心思地將那個一出生便名為『韓雁』的小女娃毒啞了,又遠遠地丟了出去,可爹爹還是不肯為我正名!我算什麼!」
他一腳踹向石牆!
咚的一聲,在石廳的聶箸文與射月,終於尋得了聲音傳出之處。
「十三,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你了!看在咱們相交多年的份上,看在我救了你一命的份上,看在我也喜歡你的份上,幫我一把好嗎?」哀威之色,溢於言表。
這石牆該如何打開?聶箸文和射月在聲音傳出之處摸了又摸,竟找不到一處縫隙。
不能再拖延了!聽得出來,裡面的韓齊彥已處於瘋狂邊緣,再這樣下去,恐會對自行不利!
擊破它!
聶箸文與射月交換一下眼色,有默契地後退三步,準備運出內力擊破石牆。
「不可!」
在兩人即將運功之際,身後傳來冷冷低語。
兩人大驚,立即一回身,才發現石廳入口處有了淡淡燈光,一張冷淡的女子臉龐映在光下。
聶箸文一瞇眸,一種熟悉感立刻襲上心頭。
「小……小嫂子!」真是義兄楚天眉的小妻子?
女子並不答,只舉步來到石牆前,彎腰在石牆腳輕輕一按。
只聽一陣吱吱輕響,石牆竟整面陷了下去。
再也顧不得其它,待石牆頂部有了尺寬縫隙,聶箸文便縱身穿過縫隙,躍進牆的另一側。
首先入眼的,是面他而坐於桌後的伍自行。
「自行!」他低啞輕喚,望著妻子消瘦的面龐,竟再也動不了步子上前。
「聶箸文!」驚詫於石牆的下陷,韓齊彥原本頓住了動作,但一見到最不想見的人,一下子又醒悟過來,忙又衝上前想拉住伍自行。
未料,他還沒動作,便被隨後躍進來的射月捉住,拉了出去。
不大的石屋裡,只剩下一坐一站,默默凝視的兩個有情人。
自行憔悴了好多!聶箸文嘴唇顫了顫,說不出一個字,分離許久的相思不知該怎樣傾訴。
自行雙手撐桌,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這才如夢初醒,猛地衝過去用力摟住妻子。
直到此時,他才終於將懸在半空的心放回胸腔,自行——安全地在他懷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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尋回了自行,聶箸文心情一下子好起來。
因著他義兄的情義及韓雁的幫助之恩,他不再追究韓齊彥的過錯,只在拜訪了韓齊彥的父親之後,便帶著妻子啟城回京了。
他知道,韓齊彥其實早就喜歡上了自行,只是沒有機會向她表白而已。
對於一個因喜歡而行為偏激的失意人,他無法狠下心去認真報復。畢立見,喜歡一個人是沒有過錯的。
況且,韓齊彥至少也救了他的自行一次,對他來講,其實是一生的大恩人。
他對韓齊彥,只有深深的可憐。
這世間每一個人,再怎樣風風光光,背後都自有說不出的悲苦。自行既然不想再追究此事了,他便更無權利。
只是,在他們離開雲南之前,他想再見韓雁一面,告訴她,楚天眉八年來為了尋她,吃了多少苦、付出了多大的心力,再怎樣恨他,也該見他一面,兩個人當面講清楚啊!
但,韓雁自在石洞內幫他開啟石牆後,便再也尋不到她的蹤跡。
他曾問過自行,自行也只淡淡提了一句,八年前她偶爾外出,隨手幫了韓雁一把,除此之外,便閉口不再言及其它。
但他知這次韓雁在暗中幫了自行不少,否則她絕對待不到他來此,早已被瘋狂的韓齊彥傷害了,
雖不知韓雁去向,他還是派人給江南的義兄楚天眉送去了個訊息,告知韓雁現在的狀況。
在他和大哥的幾位好友裡,楚天眉是最早成親的一個。
他十九歲便迎娶了十二歲的啞女韓雁,兩人甚是恩愛。只是,因楚母及其姊姊的從中作梗,八年前兩人因故分離,韓雁離家出走,再無音訊。
兩個相愛的人,不應該落得勞燕分飛的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