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海藍
偏造化弄人,如今聶二少不得不倚重的,正是他平日最人不了眼的平凡人物!
七個月前,聶箸文出府洽公,回途時遭十幾個黑衣人圍襲,寡不敵眾,射月被砍了四刀,右腳幾被砍斷,現在走起路來還有些不穩;而聶箸文雖然只中了一記飛鏢,但不幸的是,鏢上有毒,運功逼毒後?性命雖無大礙,一雙眼卻就此失明。
在尋不著解藥的情況下,他已做了六、七個月的盲眼人,行動全賴他人,而且毒性時而復發,毒發時頭疼如影隨形,令他再無力費神於布莊事務。
無奈,屋漏偏逢連夜雨,在他遇襲的同一日,聶家大小布莊不約而同地受到某種力量排擠,布匹大量囤積,貨款不能及時收回,以前的老主顧也紛紛單方毀約,改與其它布莊交易……
一個「亂」字,尚不能形容聶府布莊當時的情景。
當時,聶府當家聶修煒一邊打理玉坊生意,一邊又要替中毒的小弟尋醫找藥,根本分身乏術,布莊生意自此一落千丈,陷入了停業邊緣。
一團又一團的混亂之下,唯一還能正常經營的聶府十八布莊之一─—南京聶府布莊掌櫃王幼統大力舉薦,將在暗中替他主持布莊生意兩年有餘的帳房先生──伍自行推上了檯面,由伍自行入主京城聶府,總理聶府所有布莊一切事務。
從此,毫無名氣、資歷的伍自行,成為聶府布莊總帳房。
在眾人不太信任的目光中,他平息了布莊滯貨風潮,挽回了原先的大批顧客,並迅速收回了拖欠的大筆貨款。布莊生意漸漸回到正軌,一路平穩地走到了六、七個月後的今天。
「自行,對不住,讓你久候了。」溫雅爽朗的笑聲,一路由內室傳進花廳,清亮的男中音一如以往,不帶絲毫病殘之人的苦悶。
高挺瘦勁的身軀、俊逸出眾的臉龐、炯炯有神的深邃大眼……不說的話,誰看得出瀟灑依舊、溫雅開朗如初的出色男子,竟是目不能視的盲人!
「二少近日可安好?」伍自行起身輕施一禮,不著痕跡地後移幾步,避開了來人的身形及氣息——他從不與人相距過近。
「自行,半個月沒見,你怎麼還是這麼客氣?」男子微微一笑,「不是在怪我吧?明知你昨夜三更才回府來,還一大早就把你吵醒。」
「怎麼會呢?自行原本就打算今早過來,好向二少稟告此次出京結果的。」他慢慢地向旁邊移了兩步,再次避開又循聲上前的身形及氣息,向來內斂的烏眸中不禁漫上一絲慍惱。
他不是看不見嗎?為何還要如此費力地靠近他?
「這些不用告訴我,一切由你作主便可。我只是因為半月不見,有些掛念你,特地請你吃頓早飯,想順便跟你閒聊片刻。」
他又一笑,不再循著伍自行的氣息向前。
伍自行對任何人向來都是防心甚重,疏離以待,如今能近他三尺已算極限,再不識好歹地硬要靠近他,恐會惹他不悅。
他不由得憶起六個月前,初次約「見」伍自行時的情景──
他一板一眼、一問一答,據射月後來描述,當時伍自行距離他足足有一丈遠哩!
「自行愧對二少厚愛。」他隨著聶箸文在桌前落坐,雙手拘謹地在桌下交握,偷偷深吸一口氣,恭敬說道:「自行這次出京……」
「不要講不要講!」聶箸文擺擺手,對著他搖首歎笑,「自行,我說過了,布莊事務你全權處理,不必詢問我的意見。」
「可是……」
「沒什麼可不可是,布莊交給你,我可以放一百個心!你放手去做,若需要人手財力,儘管從咱們府裡調配就是,不用詢問我及大哥的意見。」
「二少太抬舉自行了!自行能力淺薄,恐怕對不起二少這般信任。」伍自行心中一悸,低垂雙眸,不想將心中激動顯現於人前。
為什麼他們可以如此信任他?
「你瞧,你又拘禮了!」聶箸文有些挫敗地搖頭歎息。
不想兩個人再這麼客套個沒完沒了,他伸手接過一旁護衛射月遞來的粥碗,朝前一送,「自行,嘗嘗這清粥,味道不錯。」
「呃!謝……謝謝二少!」他呆愣了一下,連忙站起身,雙手接過粥碗小心放到桌上,有些手足無措。
「快吃!」聶箸文拾筷,準確地夾起一樣小菜,放進嘴中細嚼,點頭笑道:「這廚子是新聘來的,清粥小菜是他的拿手絕技,嘗嘗看,真的很爽口!」
「呃……是……」應了一聲,伍自行坐下,捧起粥來喝了幾口,又夾一些菜餚品嚐一番。
「如何?合不合口味?你是南方人,菜食以清淡為主,來到北方,可能會不適應,若是吃不慣,儘管告訴府裡的人。」聶箸文笑得真誠。
「不用,這菜很好,吃起來很合口味。」他連忙謝過。
「那就好。」夾起小菜,聶箸文又笑道:「這菜呢……便好似美人兒,不但要容貌超凡脫俗,味兒也要清爽宜人才好。」
「二少真會比喻!」伍自行也不禁笑了起來,緊繃的心神慢慢放鬆,望了對面的男子一眼,關心問道:「二少,不知你的視力……」
「哦……沒事!」他蠻不在乎地一笑,「習慣了就好。」看不見東西,卻可以用心去感覺,這讓他學到了許多。
「那解藥……」
「大哥派他的貼身護衛朝陽去找了,應該很快會有消息傳回來。」
聶氏兄弟有諸多生死好友,其中不乏江湖中人,找解藥應該不是難事。若非他想趁機多休養幾個月,早在受傷之初便派朝陽去了,現在才行動,是因近日他的頭痛愈來愈烈,大哥擔心會傷了他腦子,才命朝陽立刻啟程,否則,依他的性子,一年後再去找什麼解藥也不遲!
「那就好。」長吁一口氣,伍自行放下心來,「聶府布莊沒有二少掌舵,大夥兒全不安心。」
「呵呵……有自行你在,我可放心著呢!其實眼盲了也並非壞事,至少可以不用去管那些煩人的事務。」他聳肩一笑,毫無早日恢復視力的念頭,「不過,有一點不太好……」
「哦?敢問二少,是哪一點?」
「就是沒法子賞美人了嘛!」頗有遺憾之感。
「二少真會自娛!」
這聶府二公子,果真是處處時時不離美人哪!
抬首掃視花廳一番,伍自行不假思索地衝口而出:「久聞二少偏愛美色,可為何這美人塢中卻沒有美人呢?」
他來此不下數十回,但從不曾見過一名女侍,更別說什麼絕色佳人了。
但,話一出口,便立刻後悔——他太造次了!
「啊!你注意到啦?」聶箸文展眉一笑,絲毫沒有怪罪的意思。
「美人兒如芙蓉清荷,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焉,若瞧得仔細了,恐怕就沒有多大興趣了!」
他愛看佳人美女,就如大哥喜愛美玉一般,趣在賞,而非隨意玩弄!
「天下美女多如池中錦鯉,能入我眼的也不在少數,可偏偏能過我這美人塢門檻的,少之又少。」
「哦?入這美人塢還有門檻?」見聶箸文並不氣惱,反而與他侃侃而談,伍自行放下心,又問了一句。
「當然有,而且還多著呢!但那種順眼又順心的美人實在難尋!」他仰頭長歎,「我懶得費心勞力去眾裡尋她千百度,只想輕輕鬆鬆地無意間一回首……哈!那人正在燈火闌珊處。」
就如他大哥一般,不用出門,便在自家地盤上逮到了今生的摯愛。
多省心省力!
「哈哈……」再也忍耐不住,伍自行笑得幾要噴飯,「二少真會纂修詩詞!」
「我會不會纂修詩詞倒在其次,不過,自行笑了呢!這倒說明我吟詩念詞還不算糟得厲害。」聶箸文瞇眸一笑。
相識半載,這還是他首次聽到伍自行笑得如此暢意開懷,心裡總覺有一陣騷動。
他為何這般在意自行的反應?甚至挖空心思、拋棄斯文,只為引他開心?
他為何又這般性急地要見自行?他們不過才半月未曾碰面而已呀!
「啊!對不住,自行太失禮了!」猛頓住笑,伍自行手足無措,又拘謹起來。
「自行,你就不能偶爾忘掉你的禮儀嗎?」聶箸文歎息一笑,「咱們風雨同舟、甘苦與共了這麼長的時日,早已是朋友、是兄弟,你就不能真真正正地敞開心懷,與我肝膽相照嗎?」
「二少,快別這麼說!」伍自行惶恐地站起身。
他本就是不善言詞的人,即便心中著實為聶箸文真誠的窩、心之言而激盪,卻也只是點點頭,倉促告退。
「自行突然想起還有一些帳務需馬上處理,二少,自行、自行先告辭了!」不等聶箸文出言挽留,他連忙邁步奔出花廳。
歎息,淹沒了花開似錦的美人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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