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岳靖
這個男人的自信像是一張綿密的網,朝她撒下。她逃不掉,至少這一刻,她無法開車門,從一輛高速行駛的跑車跳出去。
車子開到一家飯店門口,門僮跑了出來,繞到駕駛側的門,把一個看似野餐籃的多層箱送進車窗給他。他接過手,擺在腳邊的空位,踩油門,駛離飯店。
弧形車道坡度緩降,透明的噴水池被霞光從玻璃窗拉走。賀則雲順著消失的影像轉動纖頸,美眸盯著夕陽餘暉裡的蟠龍噴水池——飯店的標的物,設計得古心古貌,磅礡,也神秘。
「我住在那裡面。」祭冠禮說了一句。車子開上大馬路,祭家飯店像是沙漠裡海市蜃樓的奇景,隨著千變萬化的光影,幻出幻滅地懸浮在空中。
賀則雲始終看著車外,不作聲。
十幾分鐘後,到達她的住處。她在大樓門口下車,步上階梯,正要通過管理室。祭冠禮的腳步聲跟了上來。
她回頭,看見他的車隨意停在階梯下,幾乎堵住半邊巷道。
她皺一下潔膩的額,不由自主地開口:「這種時間,車子停那兒,管理員會叫人來拖吊。」
祭冠禮一手拎著稍早門僮交給他的奇怪箱子,偏一下頭,俊顏的表情很平淡,不甚在意。
她柳眉輕蹙。「你為什麼不回去?我已經到家,你達到你的目的了!」
「今天還沒結束,」深黑的眼眸凝視著她,空著那隻大掌牽住她的手,動作之自然彷彿已演練了上千次,或者他的大掌注定要包裡她的小手,十指嵌合交纏,他說:「我要看你吃完晚餐。」穩穩提高手中的箱盒,裡頭裝著飯店主廚精心烹調的珍品美味,將是他和她要共進的晚餐。
賀則雲胸口一陣窒悶,想抽回手,但他握得更緊。「我……」
「別說你不餓。」他先開口,低柔的語氣像在逗她,就是不讓她拒絕。
管理室的人把電視開得很大聲,國劇節目正上演著楚漢相爭,琵琶大套武曲《十面埋伏》彈奏到第六段,詭譎的旋律像是萬張繃緊的弓從草叢射出亂箭般,沒有任何退路。
賀則雲看看天邊逐漸消逝的落日,閉一下眸,轉向他。「我有車位。」脾氣難得發作一次,讓她覺得精力盡失,今天已沒有多餘的能耐,只有任他予取予求吧。
他挑一下眉,微微笑。她別開臉,往階梯走。他依舊拉著她的手,直到重新坐上車,照著她的指示將車開至地下停車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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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冠禮已經很熟悉這楝公寓大樓的空間分佈,轉幾個彎,一寸不差地將車停進格子裡。他熄了引擎,下車往電梯間走。進了電梯,他輸入密碼,按下七樓,沒花多少時間就到她住處門口。
電鈴聲是一首圓舞曲,隔著門聽來細細弱弱,輕軟悅耳,代替了大城市欠缺的清晨鳥鳴。
玄關的門打開時,他從鐵門的幾何圖形裡,看到她長髮披肩、嫵媚的模樣。「剛起床?」他在她解完鐵門數道鎖後,拉開門,踏進玄關。
她迷迷糊糊對上他的臉,習慣性的微笑,唯美慵懶。
「還沒睡醒?!」祭冠禮看著她,伸手撫摸她頰鬢。
聽清楚男人的聲音,她反射地退了一步,眸光專注地亮了起來。「你怎麼……」轉頭看看客廳牆上的掛鐘,失措地往裡退。
祭冠禮噙著笑,俊顏神清氣爽。「我來得太早了?」
當然!現在才六點五十五分!賀則雲瞅著他,美顏浮現慍色。
祭冠禮關好兩道門,脫了鞋,踏上客聽的櫸木地板。他來過不只一次。她的屋子:兩房一廳,開放式廚房,每間房室都有百格落地門,外接露台、小花圃,光線明亮;傢俱不是名貴的精品,但佈置得相當典雅,標準的單身女子住處。
「你怎麼上來的?」她問他,嗓音鬆鬆軟軟像是她那一身希臘式睡衣長袍,絲薄布料裡蘊涵無限旖旎風采。
祭冠禮盯著她的眼,邊走邊答:「搭電梯上來。」
她看著他大剌刺地坐入她最喜愛、最常坐的沙發,完全無視她這個主人的存在,一副識途老馬模樣。「你怎麼知道電梯密碼?」
「只是幾個數字,我當然記得。」他老老實實地回答。連續兩天送她回來,他留意她每個出入的小細節,自然來去自如。
她凝著眉心,雙手不自覺地揪著衣側,緊緊收握成拳。這棟門禁森嚴的住宅大樓,輕易就被他突破,連管理員都不攔他!什麼時候這整棟樓成了他的「個人屬地」?!
「他們怎麼可以讓外人隨意進出!」她第一次覺得自己有下床氣。為什麼沒人阻止這個男人!
「剛剛在地下室人口遇到巡車的管理員,他們當我是你的親人——」他說。眼神觀察著她的表情變化。
她臉色一閃,下意識地咬唇,迅速背過身。「你說謊!我哪有什麼親人,他們不會這麼認為!」
他站起來,走到她後面,大掌握著她纖細的雙肩,不疾不徐地回道:「我告訴他們,我是你的未婚夫。」
「你瘋了!」她倏地轉身,美眸滿是不可思議。這個莫名闖入她生活的男人,昨天才說邂逅,今天就自稱是她的未婚夫!他到底是不是一個喪失理智的狂人?!
「我所說的話都是認真的。」他的眸光也像這句話一樣,直直穿進她眼底,定住了她的思緒。
賀則雲睜著一雙大眼睛,愣愣看著他的俊顏俯近自己。這個早上,不需要早茶、不需要咖啡,她清醒無比,卻也身陷混亂。
「不!」她用力推開他。他的唇擦過她的,高大的身軀跌回沙發裡。她轉身想回房,他伸手扯了她一把,她嬌柔的軀體撞進他懷裡。
祭冠禮一個翻身,將她困住,抓著她的手腕,壓上她的唇,密實的吻住她。
空氣瀰漫著特殊神秘的古龍水味兒,她的長腿兒踢歪了桌子,抱枕被他們擠掉。
「不要抗拒我。」他貼著她的唇低喃,舌尖竄進她嘴裡,給她一個徹底的早安吻。
她緊閉眼眸,指甲掐進掌心,心跳得又急又凶。他吻過她幾次?為什麼她覺得這個強勢的吻,糾纏了她很久,睡裡夢中,她記得他唇齒的觸感,既溫柔又狂野,天生要來破壞她平凡的生命,從中拉出一條感情線,讓她的世界就此大亂——她最不需要的,就是和一個男人發生感情。太多人說過,愛情是女人的全部,陷了進去,就難以抽身,一旦失去,生命也跟著殉葬。愛情太危險,披著永恆的外衣,專讓女人為之瘋狂。身為一個女人,她的生命不可以跟一個男人牽連,她的心應該更堅強,她不能沉迷、不能忘我……
她終於張開雙眼,不知打哪兒來的水流弄濕了她的臉。
祭冠禮抬起頭,離開她的唇,長指憐惜地揩去她睫毛下的淚珠,低喃:「生氣了?」
賀則雲淚眸一瞬不瞬地瞅著他。「告訴我……」久久,她微微沙啞地道:「你非得弄亂我的生活嗎?」
祭冠禮沒回話,眸光熾烈又深奧,唇邊泛起優雅的笑容,俯首親吻她的額、她的發。「昨日店裡的保全是我設的,沒有我,你今天開不了店。」他沉沉地說。
她別過臉。「只有今天嗎——」她的心是忿恨、抗拒的,可輕歎的嗓音彷彿宣告著她的投降。
她只能與他精神角力,無法顧全自己平靜的生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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鬧了一天的樓上,台鋸尖銳嘈雜的噪音終於趨緩、靜止,啪嗒啪嗒的釘槍休息了。工人們邊解著腰上的工具袋邊從店外左側的長階梯走下來,幾張覆蓋在工程安全帽下的殷實臉龐,靠往便利屋的玻璃窗面,朝店內舉帽點頭後,搭乘一部藍色貨車離去。
賀則雲的生活像是翻了天地,完全變了個樣——獨處的時間越來越少。最近,便利屋樓上正進行婦女旅館的裝潢工程。狐仙租下便利屋以上的樓層,積極朝自已的夢想前進,幾乎每天來巡視改裝進度,順便陪她營業。她不再是一個人對著一家有時岑寂的店……
「則雲,他來了!」狐仙放下手裡的資料,看看腕表,喃喃念道:「真準時……每天都是這個時間——」她才揮別外頭辛苦一天的工人們不到兩秒,就看到了那抹身影——
祭冠禮推開店門,走進來,步履、神態自若如風,門後鈴清脆直響。
「你好。」狐仙與他已算半熟識。
祭冠禮停在她身旁,問:「來巡視裝潢進度?」
「是啊,」狐仙點頭笑著,故意反問他:「你呢?怎麼也天天來?」
祭冠禮笑而不答,沿著椅座,走進吧檯。
狐仙溫柔的眼光追進吧檯,盯住兩人道:「你們在交往嗎?」
賀則雲正在倒咖啡的手猛地顫一下,熱呼呼的液體偏出杯緣,淋濺在另一隻白皙柔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