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蔡小雀
「你有心事?」一個輕柔的聲音在他身後響起。
商傑迅速回頭,在黑暗中,朵思晶瑩如星子的眼眸是那麼明亮,透著瞭解的色彩。
「還沒睡?」他再看向窗外,再啜口咖啡。
朵思輕輕地走近,「我可以坐下來嗎?」
他聳聳肩,深沉的眸光動也不動。
「很抱歉我今天溜掉了,沒有聽從你的話留在原地。」她窩進柔軟舒服的沙發裡,首先道出歉疚之意。
「向人道歉是你的習慣嗎?」
「對不起,我又……」她手足無措,「呃……」
「應該是我跟你說抱歉才對,」他雙手交握著咖啡杯,像是要從裡頭汲取溫暖。「無緣無故把你扯進來,真是對不起。」
朵思臉紅了,「你千萬不要這麼說,事實上我一點都不知道發生什麼事,所以沒關係的。」
「我欠你一個解釋。」
「你不是非解釋不可。」
他微感震驚,不由得轉過頭來,「你不好奇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
「如果那跟你的滿腹心事有關,那麼我似乎不方便問,」她溫柔地看著他,「還是,你覺得說出來比較舒服?」
他眼底的痛楚深沉極了,「抱歉,我還是不想談。」
朵思體恤地點點頭,「你不用跟我道歉,真的。這是你自己的私事,沒有必要向任何人解說。」
他再喝了口咖啡,卻發現杯子已經見底了。「你要不要來杯咖啡?我可以順便幫你沖一杯。」
「唱那麼多咖啡好嗎?」
他緩緩地走向廚房,「無所謂好不好。」
「我……我也來一杯好了。」她衝動地叫道。
等到商傑端來兩杯咖啡時,她才注意到他細心地連糖罐什麼的都拿過來了。
「謝謝你。」她接過咖啡杯,辣辣吸了口香濃的味道。
「試試看別加那麼多的糖,糖吃多了對身體也是不好的。」
「是應該這樣,但我真的太怕苦了。」她不好意思地吐吐舌。
「既然怕苦,為什麼還要喝咖啡呢?」
「因為——」她直覺地回道:「要陪你一起喝呀!」
「陪我?」商傑失笑,淡淡的笑意頓時在唇邊漾開。
「噢,」朵思騫地一怔,傻傻地瞪著他,「你笑了。」
商傑微微一凜,輕咳一聲,「怎麼?我笑了很稀奇嗎?」
「當然,我來了這麼久,第一次看到你笑呢!」
他笑起來……還真不是普通的好看。朵思有些著迷了。
「你應該多笑才對。」她忍不住下了結論。
商傑被她正經八百、頻頻點頭的樣子惹得啼笑皆非,「我看你是中了我爸的蠱,就連講話都跟他一個樣。」
她吐吐舌頭,「對不起。」
他已經懶得再提醒她,不要動不動就跟人說對不起了。
「為什麼要陪我喝咖啡?」他饒富興味地看著她。
「我覺得你好像很寂寞。」她輕聲地說。
商傑心裡深深撼動著,臉上卻強作鎮定,「哦?有嗎?」
「這是我的直覺,」她有些怯意,但是仍然堅定地表明,「我不知道對不對,但是我真的這麼覺得。」
他大大灌了口熱咖啡,苦澀的滋味漸漸在喉頭散開來,一如他的心情。
他的沉默讓朵思慌了手腳。
「對不起,我太雞婆了。」她真想踢自己一腳。
充當什麼心理醫生嘛!這下好了吧?把原本溫馨的場面搞成這樣……
商傑眼神望向窗外,稀疏的光芒已經隨著夜的更加深沉而緩緩熄滅了,這是個無月的夜,就連星星都看不見。
寂寞……他是寂寞的,但是他從來不承認,也不讓人知道。
大家只知道他是冷漠的,卻沒有人說他寂寞……
朵思悄悄地望著他,心底驟然湧上一股憐惜酸楚。
他緩綬轉過頭來,「你常常用直覺去判斷事物嗎?」
「呀?」她愣了一下,「是的,不過我的直覺老是會搞砸事情,要不然就是弄巧成拙。」
「你對自己的評價這麼低?」
「基本上……」她老實地點點頭,「是的。」
「為什麼?」他頗感興趣地追問。
朵思搔搔頭,「應該這麼說,我沒有什麼才華,也沒有什麼學問,甚至對自己也沒什麼自信,所以評價低是理所當然的。」
「你很自卑?」
「嗯,因為我覺得自己沒有什麼好值得驕傲的。」她天真地笑著。
「可是在你身上卻看不出怨天尤人的意味。」他沉聲呢喃。
朵思笑嘻嘻的,「為什麼要怨天尤人?我覺得老天對我已經很厚愛了,我有個好媽媽、有份好工作,還有兩個好老闆,和旁人比起來,我已經幸福太多了。」
「你很容易滿足!」
「你真是太瞭解我了。」她驚喜地叫出聲,「看來不單是我喜歡用直覺判斷事物,你的直覺也挺靈敏的。」
商傑微微一笑。面對她,總有一種放鬆的感覺,仿拂在她面前不用再隱藏、偏裝什麼,而且說話也毋需拐彎抹角的,這種直來直往的感覺真是自在。
「時問不早了,你先去休息吧!」他站了起來。
「可是我的咖啡還沒喝。」淨顧著和他談話,咖啡都擺涼了。
他往房間走去,聲音裡有著隱約的笑意,「不用喝了,你今天晚上想要再失眠一次嗎?」
「你怎麼知——」她望著他的背影,目瞪日呆。
在黑暗寂靜中,他低低的輕笑聲清楚可聞,「上次的黑眼圈那麼明顯,看都看明白了。」
「噢。」她低呼一聲,雙頰排紅。
真是不好意思,連失眠的痕跡都被人家抓得一清二楚。
她將杯子收一收,放人廚房的碗槽內,邊洗著杯子,邊想著他的話,笑容不禁愈來愈大。
呵!他居然有注意到她的臉龐呢!
而且今晚居然止目和她談那麼多,還連續笑了好幾次……
想著想著,她的心又莫名其妙地劇烈跳動起來。
第五章
南投
在一大片綠油油的瓜田里,有一個纖瘦窈窕的身子正蹲在裡頭勤快地忙碌著。
不懼烈日當空,也不怕熱浪四襲,她就這麼專注而快速地在瓜籐底下翻尋著香瓜,然後將一把把的青草墊在瓜身底下,以防止瓜身固和地面接觸而發爛或發育不良。
她有著一張嫣紅細嫩的瓜子臉,歲月與操勞並沒有在她臉上刻畫出痕跡,反而增添了成熟的丰姿韻味。
她的身段依舊婀娜多姿,她的笑容依然甜美動人,只是那兩道彎月般的眉毛總是聚攏著化不開的愁意。
她叫紀如茵,今年四十六歲。
「紀太太,你的信哪!」郵差站在田埂上,揚著手中的信叫道。
在這個鄉下的小農村裡,大家都親切得像一家人一樣,連管區、郵差什麼的都是村人熟悉的人物。
如茵抬起頭,抹了一把汗,「哎呀!怎麼好意思讓你把信送到這兒來?」
郵差憨厚地笑著,「沒關係,反正順路。」
如茵拍掉手上的灰塵和泥土,跑過一畦畦的瓜田,接過他手上的信。
「是我們家朵思寫信回來了。」她驚喜地叫著,雙眼緊盯著信封上娟秀的筆跡。
「朵思好像到台中去工作嘛!她大概多久回來看你一次?」郵差笑問。
「也不一定,就看她有沒有放長假。」她迫不及待要拆信。
郵差發動機車,對著她揮手,「我還要到村子其它地方送信呢!再見了。」
「再見,謝謝你。」
如茵打開信,臉上儘是身為母親的喜悅和關切。
朵思……她已經好幾個月沒有見到女兒了,有時她真想上台中去看朵思,但是她始終無法克服心底的那層陰影。
他……人也在台中啊!
如茵的眼神從信紙上移開,投向遠處不知名的地方。
事情已經過去了二十三年,但是那種深刻的椎心之痛還是一如昨天般,重重地戳刺著她的心。
她輕輕歎息著,思緒又飄向多年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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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中
又到星期天了,是威京小館一週一次的公休日,通常裴老爹都會趁這天跑到老朋友家去串串門子。
一早,裴老爹在吃過早餐後就不見人影了,屋子裡頭就只剩下商傑和朵思。
由於上個禮拜公休日商傑去參加了一個商會,因此避開了和朵思單獨相處一天的尷尬,但是這個星期天的到來,卻創造了另外一次獨處的機會。
朵思吃完早餐,自告奮勇要洗碗。
「我來吧!你去看看報紙或電視什麼的。」她很高興能夠找到事情做。
商傑微微點頭,黑眸有些不自在地游移著,「呃,麻煩你了。」
「不客氣。」
然後商傑就坐在客廳裡看他的報紙,但是他卻不自覺地豎高耳朵,留意著朵思的一舉一動。
他聽著碗盤碰撞的清脆聲音,聽著嘩啦嘩啦的水流聲,然後水聲驟止,接下來就是碗盤放人烘碗機的輕微聲響。
他的心騫地一跳,因為他聽到了朵思走近客廳的腳步聲。
他為什麼要一副心慌意亂的樣子?商傑清清喉嚨,暗斥自己的怪異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