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蔡小雀
「你什麼都別說了,撐下去,我叫大夫、叫御醫……」從軍狂亂而失措,害怕失去她的恐懼狠狠地攫住他。
「我沒有時間了……」她困難地喘著氣,緊緊抓著他,不讓他鬆手。「我中了苗疆七大毒中的赤蛛蠱……會在一個時辰內毒發身亡……沒有……沒有時間了……相公,我在來投靠你之前……也不知道我會愛上你……我……我不能讓他傷害你,還有大家……他身上都是毒……毒……」她的意識開始混亂,話語也逐漸紊亂。
老天!他完全明白了。原來冰娘生恐那月赫赫傷害他和府裡的人,所以她才會故意說那些激怒眾人的話。
而他卻該死的相信了。
他怎能這樣對待她?
「冰娘!」他狂叫著,熱淚如雨下。「我不准你死,你不會死的,你聽到了沒有?我不准!誰也不能把你從我身邊搶走!」
「相公……我看不見你……看不清楚……」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冰娘驚恐地撫摸著他的臉,試著想要看清楚,「相公……」
他的心整個碎了,抱住她悲慟失聲,「不準死……冰娘……我的冰娘……」
他在哭?他在為她而哭?那麼表示他原諒她了嗎?
冰娘緩緩露出一朵美麗的笑容。
「我好累……好累……終於可以不用再瞞你了……」她的意識緩緩飄離,但她猶強自抓住最後一絲的清明,「相公,你跟嬸娘和好吧?這是我最後的心願……求求你……」
在得知消息與騷動,急急趕來的老婦人和晉深看見這一幕,哀哀痛哭了起來。
「孩子,你別再掛念嬸娘了……都是我害的,都是我……」老婦人傷心得語無倫次。
「大嫂……」晉深眨動著淚眼,不敢相信她就快要離開他們了。
「該死的,你如果不活下去,不嫁給我,我一輩子都不會原諒他們的。」從軍開始大吼大叫的威脅,「而且我要發兵追殺那月蓮蓮,我要她為她那個該死的蠢弟弟償還血債!」
「相公……你……」胸口燒灼的劇痛攫住了她所有的感覺,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冤冤相報何時了……放手吧……我只要你活得快樂……」
「沒有你在我身邊,我又怎麼會快樂?」他虎目淚如雨下,狂痛而脆弱地低喚:「別走……求求你別離開我……不要離開我,我不能失去你,老天……」
被驚動和圍觀的官員越來越多,所有人都震撼地看著這一幕——這即將成親卻要面對生死訣別的愛人。
冰娘緊緊地握著他的手,驀地頭一偏,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冰娘!」從軍瘋狂地嘶吼。
桃李不禁風,回首落英無限,陽斷,腸斷,人共楚天俱遠……
第十章
「她怎麼樣了?」
「嗯。」
「她會好嗎?」
「嗯……」
「她……她死了嗎?為什麼臉色這麼白?」
「嗯?」
在玄樓臥房裡團團轉,幾乎將地板磨穿了的從軍驀地站定,滿眼焦急又氣惱,可是又不敢對坐在床榻旁把脈的高大溫文男子怎麼樣。
「向神醫,」他改為懇求,低聲下氣道:「求求你告訴我,她……她有救嗎?請你告訴我她還活著。」
京城第一神醫的向落花緩緩抬頭,溫雅地露出一抹笑,慢條斯理地道:「她本來就沒死。」
「那……那……」從軍想笑,卻還不敢放鬆,「那她……還有得救嗎?」
「沒死就有救。」落花疑惑地望了他一眼,以為自己解釋得很明白了。
坐在一旁吃雪香糯米糰子的苗苗忍不住清了清喉嚨,嫩嫩地對相公笑道:「向大哥,將軍急著知道冰娘姊姊會不會很快好起來,她中的毒要不要緊,會不會怎麼樣。」
落花憐愛地望著嬌妻,「原來如此。」
從軍向苗苗投去感激的一瞥,屏息地問道:「那麼……」
落花微微一笑,「她會很快好起來,她中的毒不要緊,不會怎樣。」
從軍一顆焦灼到幾乎跳出胸口的心,這才緩緩跳回原位,他長長地吁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伊始放鬆……他高大的身子微微一晃。
「將軍,你怎麼了?」狄驚和敏敏以及管家同時驚呼。
他搖了搖頭,目光緊緊凝注在冰娘身上,「我沒事。」
落花掏出懷中的金盒,取出用細緝裹著,從大到小由粗至細的金針,輕輕地拈起十七支對準穴位刺入。「將軍只是一時驚急攻心,致使血不歸經,只要靜下來休息一會兒就會沒事了。」
「多謝向神醫。」從軍雙眸緊緊盯著冰娘蒼白的小臉漸漸由白轉紅,隨即又緩緩褪回正常的粉酡色。
而中空的金針也導出了一絲絲朱紅泛紫的血來,落花用綿絹細細拭去,然後一一拔起,再取出一罐細頸雪瓶。
「這裡有我親制的雪蟾解毒丹,一天一顆,研細溶於一碗水中讓她喝了,七天後毒就會完全拔淨了。」向落花將瓶子遞給急急衝上前接手的敏敏。「還有她胸口上的咬傷,也可以用同樣的方法沾布擦拭,很快就會癒合無痕。」
從軍大喜,激動地凝視著他俊爾的臉龐,「向神醫,救我夫妻的大恩大德,從軍不知該如何相報得起,今後若有需要從軍之處,乞請吩咐,無有不從。」
向落花微微一笑,「將軍太多禮了,醫者父母心,乃分當所為,又何須言謝?夫人只要好好調養就沒事了,若將軍不嫌棄的話,婚禮重新舉行之日,落花夫婦再來討一杯喜酒。」
「這個當然。」從軍千恩萬謝,「有勞神醫費心了,我讓他們護送兩位回去,還有診金……」
「將軍,你我何須如此客套?」落花輕拈起那只惹禍的血紅小蜘蛛,歡喜地道:「這只丹玉蜘蛛雖是毒中至毒,但也是一味極其珍貴罕見的好藥材,把它送給我,就是最好的診金了。」
「向神醫儘管收下。」他深深凝視著落花,眼裡有說不出的感謝和笑意。
送走向神醫夫婦,狄驚代替他到大廳向賓客們宣告此事,除了致歉外,還允諾婚禮將再近期內重新舉行,屆時再請貴客過府暍喜酒。
從軍癡癡地守在冰娘床畔,緊握著她的小手,希望能藉此將自己的生命力灌注到她體內。
他好傻……怎麼會被一時的嫉妒和怒氣沖昏了頭?
再怎麼說冰娘一家也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且她千里迢迢自雲南進京投靠他,編出的謊言也出於情非得已,他對她應該要有深深的憐惜深愛和報恩之心,又怎麼能遷怒加罪於她呢?
想起她對他的付出和關懷,他不禁深惡痛恨著自己瞎了狗眼……還是個該千刀萬剮的大混蛋!
他怎麼會看不出這些日子以來冰娘不時出現的欲言又止和自責?
那一日在玄樓書房裡,她哽咽的聲音又浮現在他腦海裡——
像我這種壞女人活該給天打雷劈,我沒人性、沒血沒淚、沒心沒肝,我怎麼可能會有感覺?怎麼會痛?
在夢裡……我是逼不得已的,我並沒有存心要利用或傷害你,我好希望你能夠瞭解,你對我非常非常地重要,我這輩子最不想傷害的人就是你……
老天!她那天就想告訴他了,她用另外一種方式婉轉地暗示他,只是他卻懵懵懂懂不知所謂。
他深深震撼著,握緊她小手的大掌情不自禁地顫抖起來。
「冰娘,我的好冰娘。」他俯身靠近她,緊緊貼著她冰涼的瞼頰,熱淚如雨落,「我為什麼遲遲沒有發現你的苦衷呢?反且還該死地怪罪你的欺騙,卻從沒有想過,你當時的情況有多麼地危急,你又是為了保護我們……」
他何德何能可以得到如此善良珍貴的好女子為妻?
這時,冰娘在昏迷前跟他說過的話湧上心頭——
冤冤相報何時了,放手吧,我只要你活得快樂……
過去的情形浮現在他腦海裡,如跑馬燈般地轉著,無論是童年時的無憂,或年少時的淒苦,以至於成長歲月征戰沙場的點點滴滴,都在他心頭翻騰著,躍躍欲現……
放手吧,只要過得快樂……
他迷惑的雙眸登時清亮澄澈了起來,徹徹底底自過去的陰霾和心結中走出來了。
他撫摸著冰娘的臉頰,頻頻呼喚,「冰娘,我想通了,我全部想通了……不經一番寒徹骨,哪得梅花撲鼻香?過去的種種是在歷練我,將我鍛煉成一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的男子漢……冰娘,你聽到我的話了嗎?我原諒嬸娘一家了,我答應你,我會和他們重新和好!」
彷彿受到了某種神奇的感應,冰娘眼皮微微一動,小手指尖也輕輕一顫。
她微弱的動作卻激起從軍莫大的狂喜,他歡然大叫著:「冰娘,你聽得見我說話對不對?你想要醒過來了,對不對?求求你睜開雙眼,看看我,我們還有好長好長的一輩子要過呢,快快醒來。」
冰娘終於掙扎著撐開沉重的眼皮,她甦醒過來的剎那,美麗的眸子完全沒有迷惘之色,而是透著晶亮與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