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關靜
「我不娶。」他已決定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文大娘怒不可抑。
芳姨連忙給天養使眼色,要他別說了,別再惹他娘生氣;但這會兒,天養是下定決心就算惹他娘生氣也要說。
「我這輩子除了無邪,誰都不娶。」
「除了無邪,你誰都不娶?!你以為陰家家道中落了,你這傻小子便配得上人家了嗎?你也不想想,那陰無邪是什麼出身?人家吃的是山珍海味,住的是華宅大屋,穿的是綾羅綢緞,這些你給得起嗎?」
文大娘氣呼呼地一件件數著。
從小天養就聽話,她說一便是一,他從來不反駁,就唯獨遇上陰無邪的事,這孩子便特別執拗。
「我要是知道當年她的一根步搖攪得你這輩子不得心安,那麼那時候我是寧可死,也不受她陰無邪的恩惠。」文大娘氣急攻心,說出了重話。
「娘,你別這麼說。」天養雙膝一曲,跪了下去。「做這些事全是孩兒心甘情願的,無邪這些年來,從沒跟孩兒討過她施的恩惠。」
是他的目光一直隨著她打轉、是他一直離不開無邪,娘別折煞無邪,淨將罪過往她的身上推。
「我若說今兒個你要是出了這大門一步,我便一輩子都不認你這個兒子,你怎麼說?」文大娘撂下了狠話,要天養在她跟陰無邪之中只能選一個。
「你說,你是要娘還是要那陰無邪?」
「娘,你別逼孩兒。」
「我若是存心逼你呢?」
「那麼孩兒只能求娘別如此心狠,別讓孩兒為難。」天養跪著磕頭求他娘。
他的頭撞在地上像是不疼似的,一個磕頭接著一個,額前都落下血印子了,天養依然故我。
在他心裡,娘重要,無邪也重要,他從沒想要放棄過哪一個,娘別逼他選啊……
「文大娘……」芳姨看了不捨,而文大娘早就淚流滿面。
她這個兒子竟是如此癡傻,日後,只怕他要為那陰無邪受苦受累了。
「你起來吧!娘不逼你了。」文大娘上前去扶兒子起身,一面素白的帕子擦去兒子額前的血印子。
「娘不是容不下陰無邪,而是怕那孩子從小生在官宦之家,脾氣執拗,你要是真娶了她,日後會受罪。」
文大娘依稀記得十年前,陰無邪才是個六歲的娃兒,便折騰得天養天天不睡覺,也要為她編鳥呀花什麼的。
從那時起,她心裡隱隱約約地明白,她這個兒子這輩子注定要為陰無邪受苦了。
「為什麼你總是不明白娘的用心良苦?」
「娘的用心孩兒懂,只是……為了無邪,再多的苦,孩兒都甘心領受。」
甘心領受是嗎?
「傻孩子,娘就是怕了你的這句甘心領受呀!」那意味著不管陰無邪如何對待天養,他都只有認了的份。
只是,天養是她的兒呀!這教她怎麼甘心哪?
「娘……」
「算了,娘知道你要說什麼,娘不會再勸你放棄陰無邪。」她連脫離母子關係的手段都用上了,天養依舊不放棄,文大娘便明白她若再逼下去,只怕陰無邪還沒逼死天養,天養便讓她這個娘給折騰得不成人形。
「別管娘的想法了,你想做什麼就去做什麼,娘支持你。只是,你這一去,歸期不定,自個兒在外不比在家裡,你得處處小心,照顧自己的身體。」
「那無邪那……」得到母親的諒解,天養心裡頭念著的依舊是無邪的安危。
「娘會去看她,你快去吧!」文大娘送兒子送到門口。只見天養躍上馬背,一路往南行去。
那樣執著的身影,義無反顧的表情--文大娘當下明白,兒子這輩子,整個人、整顆心是全繫在陰無邪身上了。
願老天爺保佑陰家一家平安無事,否則的話,文大娘不敢想像失去陰無邪,她那個傻兒子將要如何折騰自己?
*****
天養乘著快馬一路南下,遇到城鎮便下馬,挨家挨戶地問,問看看哪裡有狀師,看看人家是否願意為陰家打官司?
他一路趕路,未曾歇息地找門路,深怕遲了一刻,陰家就沒得救了。
然而,才短短的三天,從京裡傳來的消息,說是陰家定罪了。
定罪了!
那彷彿是將天養判了死刑,有那麼一瞬間,他僵化成石人,木然地站在原處,聽著以訛傳訛的噩耗。
是以訛傳訛吧?!事實上,根本就沒那回事吧?
天養拚命的安慰自己,不願相信陰家被定罪的事實,然而,那消息卻像一塊陰影,盤據在他內心深處,不肯散去。
要是陰家真被定了罪,那無邪怎麼辦?
天養放心不下,又策馬往回程奔去。這一回又是沒日沒夜地趕路,當他回到家中已是半夜三更。
他沒敢吵醒熟睡的娘,倒是奔去陰家過了一夜。
陰家早讓官府裡的人給查封了,天養爬牆,越過牆面,到了陰家內宅。
被搜家過的陰府呈現一片淒冷的光景,空洞的大宅沒有絲毫的人氣,無邪要是看到這般景象,想必要揪心泣血地難過了……
****
天養待在陰家,天際方白時,他才離開。
他一回家,芳姨、大叔連同他娘,早已在廳堂等著他。
「你娘昨兒個夜裡聽到馬蹄聲,知道你回來了,沒想到她才走出房門,你便離開。這一夜,你去了哪?」芳姨問。
「去陰家。」天養也不隱瞞自己的去處。
「你這孩子!都什麼時候了,你還敢去陰家?現在陰家是處是非地,去了,你不怕讓人以為你是陰家的誰,也抓你去判罪……」芳姨喋喋不休地,還想念一念天養。
文大娘卻搖頭,要芳姨別說了。
「這孩子要是聽得進去咱們苦口婆心的話,那幾天前,他也不會什麼都不顧地要離家,去為陰家洗刷冤屈。」
文大娘上前,就著門前的光亮,看著兒子。
他眼窩深陷,鬍鬚橫生,像是幾日沒有好眠。
文大娘感歎著道:「才幾日不見,你就瘦成這個樣子,快去洗把臉、剃一剃鬍子。」
「娘……」天養不想浪費時間在自己身上,他想見無邪。
「娘知道你想說什麼,但要見無邪,你總得一身清爽的去見她,你總不想讓她看到你這麼落拓是吧?」
「娘知道無邪在哪?!」
「知道。」
「無邪沒事了?」天養眼底藏不住喜悅的晶亮,一雙眼眸已不似剛剛的灰暗、混濁,而變得神采奕奕的,像是整個人、整個魂全回歸本體。
文大娘沒回答兒子這個問題,逕是催著天養去洗臉。
天養走了,芳姨這才轉頭問文大娘,「大娘真要讓天養去見無邪?!咱們不瞞著他嗎?」
「那孩子整顆心全在無邪的身上,咱們想瞞也瞞不住,不如先跟他說了,讓他去見無邪,也好讓他趁早死了心。」
「要是天養見了無邪,卻還不死心呢?那咱們真要讓天養那孩子一輩子守著一個官妓過一輩子嗎?」
官妓!
是的,陰家被定了罪,幾百口人中除了年輕的姑娘家留在京裡當官妓外,其餘的全發配邊疆流放。
第四章
官妓!
怎麼會是官妓?
天養一聽到無邪被論罪,從一個官家大小姐被貶為官妓的消息,便馬不停蹄地趕往官窯。
「這位爺,才大白天的,咱們姑娘還在歇著呢!怎麼見客呢?」年輕的鴇娘以為天養是猴急,大白天的就上窯館來尋花問柳。
「這位嬤嬤,我是來找人的。」
「這位官人真是愛說笑呢!上咱們這的,哪位官人不是要來找人的呢?」鴇娘以手絹掩口,呵呵呵地笑著。
「我是來找陰無邪的。」
「陰無邪!」鴇母一楞,當下止了笑,不再三八兮兮地笑個沒完沒了。「你是陰家的誰?」
「誰都不是,只是一個賣貨郎。」
「你既與陰家無親戚關係,怎麼來淌這渾水呢?你不曉得陰家犯的是通敵的大罪嗎?」
「怎麼會是通敵!日前不說是貪污嗎?」
「唉!皇上爺身邊淨是些奸佞小人,隨隨便便按個罪名,咱們聖上便聽信饞言,信以為真。」
「皇上有陰家通敵的罪證嗎?」難道世風日下,判罪都不必講證據嗎?
「有是有,卻不足以為罪證,所以,陰家幾百口人才得以逃出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陰府一家流放的流放、殺頭的殺頭,就連年輕女眷們都逃不過這一劫,送往我這兒來。所以……這位小兄弟,陰家一大家人現在全都物是人非,你若沒事,就別來沾這團穢氣,指不定龐國丈哪天不開心,陰家一大家子的人又得重新論罪,屆時,你這個旁人,怕也要受累。」鴇娘好心相勸。
但天養卻聽不進去,他只執意一件事。「無邪是無辜的。」
「她即使真是無辜,現在也只是個罪民,而你好端端的一個人來沾這個穢氣做啥呢?」鴇娘揮揮手絹,要趕天養離開。
天養卻說什麼都不走。
「我不怕沾穢氣,我只求嬤嬤讓我見她一面。嬤嬤……」天養遞上了自己身上所有的積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