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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頁 文 / 孟華

    丈夫穩穩的回視她。「我知道我可以信任妳,將我跟我的家人……都托付給妳!」

    她傻住了,這並不是預期的答案,甚至現實得……很傷人。「所以……你娶我,是出於很理性的算計,知道我可以持一個家,知道我會照顧老小嗎?……你真的很自私!」氣到不知該怎麼罵人了。

    丈夫垂下頭。「……是!我承認--」

    「娶我……是覺得我方便好用嗎?可以為你……為你做牛做馬?」愈說愈氣,聲音大到似乎整個山頭都會回音。

    婚姻固然現實,也是愛情的墳墓,但她不禁懷疑,在婚前存在他們之間的情感……從頭到尾根本都只是她的一廂情願而已,在聽完彭皓謙的故事,更懷疑自己是否曾真正愛過?

    他--真的很過分!她無法原諒!無法原諒!

    「娶妳,是因為我希望妳成為我的安全柵。」

    冷不防丈夫丟出這句話,恍若一盆冷水澆熄了她愈來愈熾烈的怒火。

    什麼……安全柵?

    「要承認自己自私、怯懦,真的不容易……但!是--我的確是。」丈夫深吸口氣。「妳知道嗎?……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勇氣往懸崖下跳,嘴巴說可以,但事實上卻感到很害怕、很恐懼,可是當你的同伴願意陪你往下跳時,『不敢』這兩個字是沒勇氣說出來的--

    「世上就是有我這種人,喜歡按部就班,喜歡一切都在控制之內--在這點,我跟妳是一樣的。」丈夫閉上眼。「婚前我曾失控過,結果卻是慘烈駭人……不僅嚴重傷了自己,也傷害了我的家人以及其它的人……不能再來一次!我真的承受不住!所以我需要妳!我需要妳……」

    丈夫語氣中的痛苦令她啞然,他從未如此將自己的無助赤裸裸地揭示在她的面前,而那一句句的需要更像利針般直直剌進她的心坎裡。

    丈夫需要她……

    需要她……

    凝視著丈夫,頭一次不是透過一道牆,也不是某層面紗看著眼前這個男人。

    以前,她的老師曾經對她說過這麼一段話--

    關於談戀愛--

    你以為自己愛的是這個人,其實不然。

    你愛上的有可能是這個人所創造出的形象,或者是--你在這個人身上所創造出的形象。

    所以,當兩個人在談戀愛時,至少會有四個人參與,甚至是更多的「人」……

    那時,只是約略明瞭這段話的意義,可現在她明白了,因為不就活生生的發生在她自己的身上?

    丈夫是她的憧憬,從初見時,她就把自己對男子理想對象的條件全都加諸在他身上,而丈夫也正巧扮演他想扮演的角色--一個全新出發的角色,所以她是跟夢想中建構的男子結為夫妻……

    結婚後,朝夕共處,在一起愈久,面具自會剝落,白馬王子變成現實的男人……

    她自問,在這場婚姻中傷她最深的是什麼?

    那就是信任基礎的岌岌可危,她不信任他,源自於不瞭解……或者是那面具下漸漸顯露的真實令她心驚、陌生。

    她是真愛他?還是只愛她想要的呢?

    乍聞他說他信任她,她也不禁困惑,在丈夫眼中,她究竟是什麼模樣呢?

    她真的困惑了。

    而所謂的安全柵……

    丈夫所冀求的,是否是……?

    垂下眼。「……你是真的想維繫這個婚姻嗎?」

    丈夫輕輕歎息。「我想……妳呢?」

    「還是想要我繼續扮演安全柵嗎?」

    「……」

    「如果我不想擔任這樣的角色,我也想要像洪水般把你淹沒、讓你失控,你願意嗎?」她揚眉挑問。

    「……」

    不說話?!是否真吃定她不會這樣做?沉默片刻。「不能再逃避了!沈默不能再是應付我的手段,所以等今天結束之後,再說吧--」

    丈夫深深的凝視她,然後點點頭。「嗯!」

    第七章

    即使受過多年的專業訓練,但在自己碰到事時,也依舊看不清、弄不明白。

    所謂的「專家」,真的是訓練有素的狗……連她都忍不住這樣自嘲。

    事關己即亂心呀!

    下山比上山難,坡度增加了速度,卻也增加了難度。

    望著那依舊走在前頭的身影。

    許多事就像拼圖一樣,慢慢湊了起來,以前忽略掉、不在意的,其實都是事件的碎片,若說夫妻間愛情會變淡,恩情、親情也同樣會變濃。

    那丈夫對她的情感是否就只有後者這兩項?……真是愈想愈悲哀,又如何能輕易的甘心呢?

    唯一欣慰的是--丈夫還想跟她在一起,還想跟她共度餘生。

    找一個伴相扶持到老,是她的夢想,除了丈夫外,她還能容許其它男人進入她的生命裡嗎?

    文瑾不禁反覆思考這個問題。

    下山後,已過午,他們先返回家中梳洗、用餐之後,她才又開口對丈夫說道:「無休息一下吧!晚一點我再告訴你下個行程。」

    看見丈夫愕然的神情,對於自己在今天擁有這樣的主導權,她感到些許得意。

    如果危機真的是另一種轉機,那她願意再試試看--

    畢竟當抱著有也好、沒有也罷的心情時,往前或往後都只是一種選擇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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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打了個電話給彭皓謙。

    「彭先生,我是汪醫生,你現在方便講電話嗎?」

    對話那一頭的人愣了愣,似乎沒有預料到她會在這個時刻打電話給他。

    「……有事嗎?汪醫生?」語氣是戒慎的。

    「今晚有空嗎?我想約你吃個飯。」

    「不方便嗎?……我是有事想跟你談。」

    沉靜了一會兒。「可以……妳說幾點?」

    「我們五點半在XX碰面,好嗎?」

    「嗯!」

    掛完電話後,她輕輕吐出一口氣,看了看腕表,距離五點半還有四個小時,她有足夠的時間做準備。

    拿起皮包,另一手拿起那只藍色信封,打開其中對像凝視半晌後,才走出書房,瞥了一眼緊閉的主臥室房門。

    現在正值午睡時間,早上爬山時耗費了不少體力,他應該感覺困盹了……

    不想吵他,反正他發現她不在了,也不能說什麼,今天一切都依她,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

    尤其,她現在絕對不可能做他的安全柵,絕不!

    轉過身,不帶依戀的離開了這個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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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國家劇院……」彭皓謙面露困惑的看著眼前的建築物,不明白為什麼吃完了晚餐後,她便立刻帶他來這。

    「今晚有場下錯的演出--是我認識的人寄來了邀請卡,裡面附了兩張貴賓票,不來就可惜了。」她只是淡淡的說道,伸手調整了一下披肩。

    今晚--她刻意打扮了一番,滿意的看到彭皓謙見到她時露出驚艷的眼光--那是男人看女人的,而非病患看醫生的目光,這點滿足了她的女性虛榮--她不是完全沒有魅力的。

    乍見時--「汪醫生,妳……」彭皓謙露出不自在的神情。「妳穿得……很正式。」

    她微微一笑。「是呀!因為待會兒我們要去一個很正式的地方……」偏頭打量一下他的服裝。「別擔心,你穿這樣也很正式--」有人天生就是衣架子,穿什麼衣服都好看,更何況他一向給人溫文儒雅的感覺,不用太正式的服裝,也能展現出那份優雅。

    「正式的地方?」他不解的問道,而他的困惑在來到了國家劇院時得到解答。

    「你有常來這裡欣賞演出嗎?」她問道。

    彭皓謙搖搖頭。「自從結婚後就沒來了。」說完,他面露沉思的看著前方龐大的建築物。

    「我也是……上次來這看演出時,是婚前跟我丈夫來的,我還記得很清楚,那時看的是日本能劇『天女』。」

    「天女……」聽到這名詞,彭皓謙臉上表情變得黯沉。

    想來,又觸動了他以前的記憶。

    她再次調了一下披肩,微露香肩展現女人魅力是這禮服設計的特色,是刻意穿了這身來……只是這美意,卻成了她調整心情的指針動作。

    盔甲在今晚是很重要的!

    兩人並肩走上台階,晚風徐徐吹來,還微帶著白日仍聚集的熱氣。

    中正堂外面熱鬧非凡,來到演出的大型海報前,彭皓謙整個人身形突地一僵,眼睛大瞠的看著海報上的人物,完全無法動彈。

    她站在他身後,用清朗的聲音說道:「今晚的表演團體是來自歐洲的葛力斯舞團,他們已成軍五年,團長葛力斯曾經是古典芭蕾舞蹈界的天才,後轉攻現代舞,以獨特的編舞方式風靡了整個歐洲的舞蹈界,台灣是他們世界巡迴演出中亞洲唯一的停留地,所以有不少香港、日本、新加坡的舞迷專程飛到台灣來欣賞他們的演出呢!」這番話像極了樣板介紹詞,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後面那張海報有寫這些文字。

    彭皓謙依然無法言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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