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晨希
「現實上的確不遠,可是這裡……」她轉身,指著自己的心。「心若天涯,就算相隔咫尺,還是覺得遙不可及。」
「他是妳爸爸。」
「讓我一個人靜靜。」美眸求饒的望向知心好友,無言的請求他別再逼她面對這個問題。
何品文攤手,算是同意。「想離開就打我的手機,我會過來接妳。」
「謝謝。」
他點頭,算是響應。但多事如他,上車前還是丟了幾句話好讓她獨處時深思。
「我要妳清楚一件事,歆慈。」
「什麼?」
「對妳來說,『家』這個字眼帶給妳的是回不回的問題,然而在這個世上,有的人卻連這問題都沒有資格想。妳不是無家可回,而是不願回,在我看來,妳的心結只是無病呻吟,不值一哂。」
「你說話總是那麼刺耳。」
「我的職業是時事評論家,說話酸刺是我的特色。」何品文皮笑肉不笑地說完這句話後,表情酷酷的上車走人。
被留在原地的龔歆慈目送白色轎車遠離,她踩著高跟鞋走到樹下。鄉村的特色之一就是變化極少且緩慢,很多記憶中熟悉的事物,不會因為少小離家老大回之後,變得讓人覺得陌生。
只有人不同,闊別多年之後再見,對方不會再是自己記憶中的模樣,不會再是。
「我不是不想見他,而是無法見。」來到樹下,龔歆慈憶起少女時期的自己,有什麼難過的事就會跑到這來,只要四下無人,她就會跟這棵榕樹說話,對它吐露心事。「我不能原諒他,他不應該忘記媽媽,不應該不再愛她,更不應該再娶別的女人,破壞我對他的信任和尊敬,他不該……」
說到心痛處,眼淚又懦弱的奪眶而出,以為四周沒人,她放心的任淚水滑落,樹不會說話,再怎麼狼狽,她也不必擔心它會說出去。
因為這樣,她安心的對著百年老樹傾盡心中痛苦,態意落淚。她離鄉太久,積累多年的鄉愁與對父親再婚的不諒解同等深重。
而她,處理這些問題的方式好糟好糟,離鄉背井八年,還是無法說服自己面對這個事實,面對那曾令她深深感到驕傲的父親。
她只能躲在這兒,對不會予以響應的植物訴說滿心的酸楚。
待在這裡,雖然無助於幫她解決家中問題,至少也解了她泰半的鄉愁。
傷心得太過專注,龔歆慈完全沒有注意到樹上有個人,更想不到自己軟弱的模樣會被窺見,甚至讓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
毫無道理的怦然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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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她柔弱無助的模樣令他印象深刻,這輩子恐怕再也忘不掉——回味往事,二十四歲的上官謹如是想道。
看見她蹲在樹下抱頭痛哭,有一瞬間他想衝下去,將她緊緊抱在懷裡,就像十二歲時的自己。
那個時候的他,很自然而然的那麼做了,因為當時年紀小,因為沒有男女之分——十二歲的他只是個小男生。
然而二十歲的他,已經是個男人,想抱住她、安慰她的想法不再是一個鄰家弟弟對於姊姊的感情,而是一個男人面對令自己心動的女人時,想要給予的憐愛。
突然對鄰家姊姊心動是件很荒謬的事,卻真實的發生在他身上。
倘若那只是突然一時情迷意亂就算了,畢竟之後如果沒有任何交集,那瞬間的怦然心動也只是短暫的殘影,不至於深刻到骨子裡去。
不過……如果每天都在電視上看到她,又或者每隔一段時間,巧合的發現她悄悄返鄉,卻只停在村口老樹下望著村子默默掉淚的情景,那實在是讓人想忘都難。
鍾情,傾心,之後呢……就是再也化不開的愛意了。
二十歲時體悟到這份感情的存在,從不敢置信的驚愕,到現在二十四歲認命的自艾自憐,他花了好長一段時間調適。
他愛上鄰家姊姊,這種事怎麼好意思說?嗚嗚∼∼以往只有讓人暗戀的份,怎知真正的愛情降臨,卻是他在暗戀對方?
說出去,有失男人顏面哪!
「你在想什麼?」坐在對面的人表情之豐富,跟桌上的菜餚有得比,讓龔歆慈想忽視都難。
「沒什麼。」回想當年,話又說從前……嗚嗚,這紅燒獅子頭怎會這麼好吃,嗚嗚∼∼嚼嚼嚼,連同回憶一塊吞進肚子裡。
瞧他那副受到委屈的嘴臉,龔歆慈才不相信他那句「沒什麼」。
他的臉一向藏不住情緒——在她對他的認知裡,上官家的小兒子是個心裡想什麼都會表現在臉上的男孩。
「有什麼心事可以跟歆慈姊說。」天生愛照顧人的性格使然,龔歆慈關切的望著他。
自從擔下料理三餐的工作之後,兩人相處的機會增加,彼此之間已不像剛開始那麼生分,昔日的鄰居情誼逐漸回籠。
不知不覺間,龔歆慈像是走進時光隧道回到過去,端出昔日鄰家大姊的風範。
歆慈姊?!彷彿聽見什麼鬼話,上官謹的表情像被逼著吞進一整條苦瓜。
「我是個成年人,有什麼事可以自己處理。」
「話不是這麼說,」龔歆慈熱切的傾身,美眸溫潤如王,泛著柔和笑意望著他。「多個人商量總是好的,你現在住我家,我有責任要照顧你。」
「只是因為責任嗎?」好失望。「我以為我們是朋友。」
「我們是鄰居,也是朋友。」龔歆慈伸手輕拍他頭頂,安撫的說。「伯母將你托給我照顧,我不能讓她失望是不?」
「我已經二十四,不是十四。」她的語氣分明還拿他當小孩子看。「妳說話的口氣像個姊姊。」
「我的確是『姊』字輩,別忘了我大你四歲。」龔歆慈比出四根手指頭提醒他。
「那也得要我想做妳的弟弟才行啊……」上官謹扒口飯,把話模模糊糊嘟噥在嘴裡。
「你剛剛有說話嗎?」
「沒有。」他把臉從飯碗裡抬起,卻見龔歆慈噗哧一笑。
在他面前,她經常這樣莫名其妙就笑出聲。能搏美人一笑是莫大榮幸沒錯啦,可是常常這樣,讓他覺得自己像個沒腦袋的笨蛋,只會出糗。
明明什麼都沒做,她幹嘛笑得這麼開心?
「需要帶便當就說一聲,不必用這種方式。」她笑說,伸手向他。
「什麼?」上官謹反應不過來,直到她的手指抵在他唇角,捻下一粒米飯後才恍然大悟。
「你這樣會把女朋友嚇跑的。」龔歆慈打趣道:「難怪伯母在電話中提到你的時候,總是叨念你吃相難看。」真的很難看。
「妳還坐在這兒不是嗎?」
「咦?」龔歆慈一時會意不過來,表情有些憨呆。
龔歆慈想再追問,上官謹卻突然換了張表情,兩排白牙亮了出來,咧嘴笑著挾菜放進她碗裡。
「來來,多吃一點,此菜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吃啊!多吃一點,不要客氣啊。」熱絡的招呼彷彿這是他家似的。
喧賓奪主的意圖明顯,成功轉移龔歆慈的注意力,她好氣又好笑的睞著他一舉一動,直到他挾的菜快在她碗裡堆起一座小山。
「不要再挾給我,吃不完了。」她驚呼,連忙把碗裡的食物挾到他碗中。
偏偏才減少一些,上官謹的筷子又挾了另外一道補足。
兩人一來一往,不知怎地就玩了起來。
若老天有眼,瞧見這對男女拿食物來玩,大概會派雷公電母前來,以「暴殄天物」這個罪名,送他們個五雷轟頂吧!
第五章
青山傍水,鳥鳴宛轉,清晨時分,陽光在地面上灑落金光,有如遍佈金黃麥粒,點點吐露活絡的生命力。
位在台北近郊的小型別墅社區,以現代化的理念,設計出兼具休閒與居家的環境,揉和與自然共存的環保意識,成為一處生氣盎然的綠色社區。
隔夜的露珠洗滌葉片的灰塵,在陽光照耀下,晶晶亮亮別具生趣,自成一幕美不勝收的風景。
這樣的景象,讓人忍不住想拿筆畫下來。
也真的有人執筆畫下來,社區綠蔭步道旁,一名男子站在可捕捉最佳風景的定點許久,彩筆輕點紙面,摹繪眼前麥金色的光點,自然而不矯作。
在忙碌的台北都會生活中,這份閒情顯得突兀,引人注意。
當然,也會引來不少議論——
「那個人是誰啊?」東家太太指著近月出現在社區的新面孔,竊竊私語。
「聽管理員說……好像是龔小姐哪個遠房親戚表弟什麼的。」西家夫人跟著鄰居咬起耳朵。
「唷唷∼∼什麼表弟啊!」酸刺的話來自同社區的三姑,插嘴介入話題,「我敢說這表弟壓根兒就是個吃軟飯的小白臉。」一大早就濃妝艷抹的「尊容」寫著「驕傲」。
哼哼,妳們這票東家長西家短,專在後頭咬耳朵的三姑六婆,誰敢像她說話這麼大剌剌又明白的?哼哼!艷麗的名門夫人傲然睨視四周,為自己勁爆的話辭感到前所未有的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