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晨希
面對老朋友的調侃,龔歆慈只能認栽,誰教自己恍神在先。
「只是想起一點往事。」
「關於鹵雞腿?」何品文挑眉。「我所知的妳對吃並不執著。」
「是以前鄰居家的小男孩。」老朋友就是這一點不好,太瞭解她了。「他吃東西的樣子就像一隻小狗,一邊吃,眼睛還會一邊溜啊轉地看向四處,生怕有人突然將他眼前的食物搶走一樣,防備得很。」
「哦?」何口叩文聽出興趣,傾身向她。「那男孩多大?」
龔歆慈螓首偏向右,想了想。「大概小我四歲吧,我不太確定,都忘了呢!」
「都忘記的事怎麼會想起來?」何品文尖銳的反問,問得他對面的大學同學蹙起黛眉。
「你想說什麼?」有預感,她的老友今天找她一起用餐不會有好事。
「龔伯伯打電話給我,希望我能勸妳回家看他老人家。」他開門見山道。
「……你破壞我用餐的好心情了,品文。」
「這麼多年過去,妳還是不願意原諒龔伯伯?」
「不是原不原諒的問題,那裡並不需要我。」
「無論是兒子或女兒,都是龔伯伯的心頭肉。」何品文按住龔歆慈擱在桌上的手,不讓她逃。「歆慈,他是妳的父親,妳是他的女兒。」
「我並沒有不承認這一點。」血緣天生,她想否定都不行。
「但妳心裡想否定這件事。」何品文不愧是時事評論家,一雙犀利的眼看得比誰都通透。「歆慈,妳的個性溫馴,但只要一拗起來,就固執得教人生氣。」
「不談這話題,我不想跟你吵架。」
「我只是站在朋友的立場,希望妳早點解開心結,這樣對妳、對伯父,甚至是對妳的弟……」
「夠了。」龔歆慈打斷他的話。「我跟他們沒有關係。」
「一個是妳法律上的繼母,一個是妳同父異母的弟弟,怎麼可能沒關係?」何品文冷靜且近乎殘酷的提醒,不容許她拒絕面對。
龔歆慈聞言,緊咬著下唇,直到泛白髮疼,彷彿在忍住什麼。
何品文見狀,深歎口氣:「妳何苦為難自己?」
「我沒有。」她否認,快得幾乎有「此地無銀三百兩」的意味,非但沒有否定的效果,反而帶來內心非常在乎的訊息。
「妳在騙自己。」何品文說得又直接,又準確。
一瞬間,龔歆慈說不出話反駁,就在此時,手機的和弦鈴聲響起,解決她的困境,為她找了個最現成的台階。
「我接個電話。」她說,不待何品文響應,拿起手機往外走。
以近乎感謝的心情講完電話,龔歆慈回頭便向何品文說聲有要事必須先走。
也許是看出自己提的話題惹她不快,何品文並沒有多作挽留,點點頭,便放她先行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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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進車內,龔歆慈有種回到住處的錯覺,緩緩的吐出一口氣。
何品文的逼問尖銳犀利,幾乎讓她招架不住。
轉動方向盤駛進車道,龔歆慈重踩油門,逃也似的揚長而去。
然而煩惱並沒有因為離開那家餐廳而減少,相反的,方才心慌之際,不假思索答允的承諾變成她第二個煩惱的來源。
少女時期待她極好的鄰居伯母請她幫忙照料北上的兒子。
真的很巧,才不經意的想到那個鄰家小弟,再過幾十分鐘就要與他見面。
突地,幾道閃電劃過台北天空,春雷旋即轟隆一響,頃刻後,老天竟然狂灑大水,淋得路上行人個個措手不及,爭相躲入騎樓。
龔歆慈加重腳下踩油門的力道,有點擔心那久未謀面的鄰家小弟變成落湯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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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官謹一到台北,便被傾盆大雨給擋住去路。
沒帶傘又一身行李的他被強迫滯留在台北車站裡閒晃就算了,誰曉得這場雨來得突然,街上的行人為了躲雨全湧了進來,一時間,寬廣的車站也變得擁擠起來。
人擠人就算了,偏偏又是他剛走到車站門口的時候天公伯才開始嘩啦啦下起大雨,為了與忽然湧進的大量人潮相抗衡,又為了保護一個差點被擠倒在地的老婆婆,他犧牲小我,代替老婆婆摔出人行道,結果換來一身濕。
屋漏偏逢連夜雨,乾旱又遇失火天。
此時此刻,他的處境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衰!
北上的行程因為寶貝娘親插手干預,多出個他一路上想破頭都無法想出解決方案的意外。
更該死的是,他那位鄰家姊姊竟然同意他在台北這段期間住進她家。
他耶!好歹也是個二十四歲,性向正常,生理正常的男人耶!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像話嗎?就這麼不防他啊?鄰家小弟也是會變成狼的好不好!
想到這裡,上官謹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難不成在家人和鄰家大姊心裡,他就這麼不具危險性?
嗚嗚嗚∼∼好傷心!大雨滂沱的情景,再加上自己一身濕淋淋的狼狽,更加深他狂楓英雄淚的念頭。
嗚嗚嗚,他好可憐,嗚嗚∼∼咕嚕嚕∼∼
悲鳴的位置從心靈移師到五臟廟,咕嚕嚕的空腹絞動聲連四周的人都聽得見。
上官謹這才想起自己一路苦思對策,忘記吃飯的事情。
不行,肚子餓想不出辦法,還是先去找吃的要緊。
啪噠啪噠,上官謹踩著每一步都能壓出水來的濕鞋晃進車站,無視四周投來的詫異視線。
管他的咧,填飽肚子最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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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車子停在附近,龔歆慈執傘走向台北車站。
這是沒有辦法中的辦法,誰教那位鄰家小弟的手機一直沒人接,而車站東南西北四方的門又相隔遙遠,她只好撐著傘一處處找,可又有點擔心認不出他來。
「不知道他人在哪個出口……」杏眸四巡,龔歆慈無意識的自言自語,這是她一直改不了的老毛病。
再撥一次手機號碼,長長的鈴聲之後又轉進語音信箱。
托沒有上妝的素顏之福,她尋人的過程中並沒有太惹人注意,只有少數眼尖的民眾認出她,且體貼的沒有張揚,讓她在此刻非常擁擠的車站裡就像一般人,沒有引來太多的注目。
或者該說,是因為有個更引人注目的焦點,才讓民眾沒有注意到她。
「剛剛有沒有看到?門口那個人吃東西的樣子好可愛哦!」臨近兩三個高中女孩從北三門的方向走來,一路上竊竊細語,口氣興奮異常。
「就是啊!看起來好像小狗狗,好可愛啊!而且……還長得蠻帥的。」
「哪有!」女孩裡有人發出不同意見。「沒禮貌的傢伙,像狗一樣蹲在門口吃東西像什麼話,難看死了!」
「才不會哩,啊!他在啃骨頭耶!好Cute、好可愛喔!」
「拜託,妳發花癡啊,那種男人也看得上……」
女高中生就這麼一邊討論一邊走過龔歆慈身旁。
下一刻,龔歆慈的腳跟轉往女高中生來時的方向。就她印象所及,吃東西的模樣讓人聯想到狗的只有……
腳步匆匆走至北三門,果不其然,看著一個男人蹲在門邊,埋頭不曉得在做什麼的背影。
衝動使然,龔歆慈不假思索喚出昔日熟悉的稱呼,「小謹!」
門邊的男人似有所感,回過頭往她這兒探看,掛在嘴上的排骨經他這麼一轉頭,懸在半空中晃呀晃的,還不小心灑出幾滴油來。
龔歆慈見狀,忍俊不住笑了出來,之前擔心認不出他的疑慮,也在這一刻煙消雲散。
天,他還是老樣子!
是懷念故友使然,抑或是其他,龔歆慈加快腳下步伐,走向表情依然呈現呆愣狀態的上官謹。
不好意思,她要把這只可愛的小狗狗領回家了。
第三章
「哈——哈啾!哈啾!哈啾!咳咳……唔唔唔……」
龔歆慈整理好陳若美托兒子帶來的家鄉禮走出廚房,黑眸瞥向窩坐在飯廳的男人,有點好氣又好笑。
但最多的,是拿他沒轍的無可奈何。
「你就不能在擦乾頭髮、喝薑湯還有吃飯這三件事情先挑出一件做完嗎?非得這麼貪心畢其功於一役不可?」她笑說,體貼的接下他拭發的工作,讓他專心和飯桌上一大碗薑湯及海鮮炒飯搏鬥。
「要求一個餓到前胸貼後背的人傚法紳士吃東西,簡直是酷刑。」吞進一大口炒飯的上官謹在咀嚼的同時解釋道:「我中午沒有吃,而且,妳炒的飯好好吃……」再連扒兩大口進嘴裡。
「你這種吃法的確會讓做菜的人覺得很有成就感,但是對你的胃不好。」龔歆慈停住拭發的動作,從家庭急救箱拿出備用的胃乳給他。「喏,亡羊補牢,時猶未晚。」
「我是鐵胃。」還是老樣子,這麼會照顧人。「說真的,我在車站等妳的時候很擔心妳會認不出我,畢竟都這麼久沒見,很難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