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衛小游
以安被他嚇出一身汗,他緩緩地把車往前開,以免擋到其它人的路。
車子重新上路好一會兒之後,以安的心跳才漸漸平穩下來。
「予風,你不要命了,剛剛你到底在做什麼?」難道說這個男人有著潛藏的瘋狂基因,只是從來沒有被人發現?希望不是這樣才好。
葉予風沒有說話,黃以安看見他一反常態地緊抿唇角,臉上沒一點笑意。
顯然,他決定保留自己的秘密。
就在以安認為他十之八九不會透露任何事情的時候,他又再一次地意外了。
葉予風長長的手指撥弄著吊在後照鏡下方的葫蘆吉祥吊飾,臉上的表情彷彿變回那名當年在雨中彈著吉他的大男孩。
那表情令以安心中一驚。
「顏依農,剛剛……我以為我看見了她……」
葉予風深深吐出一口氣。沒有想到,在那麼多年後的今天,重新品嚐著她的名字,還是一樣有著令人熟悉的感覺。
他知道這是因為,他從來沒有忘記那個女孩的緣故。
而在一旁靜靜留意著他的以安則細膩地察覺到,在那個陌生的名字裡頭,藏有一個他所不知道的故事。
或許那便是五年前那個男孩在雨中流淚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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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年,對很多人來說,可能只是一晃眼的事,然而對另外一些人而言,卻又恍如一輩子那麼地長。
站在講台上,文質彬彬、穿著一件深藍棉布長袍,全身散發著古代文人風範的中文系老教授坐在椅子上,正好講到,同樣的時間之所以有著不同長短的原因是因為每個人的感官對時間的感受力不同的緣故……
沿著窗軸推到了底的一扇舊窗外,蟬聲綿綿。
是夏季的尾聲,秋天的腳步正在逼近。
顏依農聽著老教授講課,百般無聊地在筆記本上記下老教授所說的一字一句。
這堂兩學分的課,選修人數幾乎擠爆了教室。
不是因為課程內容有多麼精采,而是老教授給分的慷慨在歷年來學長姐的口耳相傳下,使得學弟妹們一窩蜂地想要選上這門課,好涼涼地拿分過關。
星期二下午兩點的這堂「文學中的美感形式」是必修的共同科--大一國文所開的課。因此此刻坐在教室裡的,大多是今年剛考上來的新生。
當然,也有一些例外就是。
依農自己就是個例外。她是大二生。
不過她出現在這堂課的原因,不是因為去年被當需要重修,而是因為運氣不好沒選上課,雖然有其它的共同必修可以選修,但都剛好與她的時間衝突。
沒辦法,只得今年再來。
依農因為星期二中午打工需要排班的關係,直到上課前一分鐘才走進教室裡。
運氣不好的是,這間教室座位少,當她走進教室時,只剩最前排一排座位空著。
沒什麼選擇的情況下,她挑了唯一剩餘的一個靠窗邊的位子,然後在老教授走進教室開始講課時,盡責地扮演著學生本分,努力地記筆記。
很快地,一個學期過去了三分之一,身邊一整排的桌椅始終是空的。
這似乎是一個學生之間不成文的習慣。
靠近講台的位子永遠是最不得已的選擇。
老教授從來不點名,因此依農不知道這個由「非」中文本科系學生所組成的臨時班級上,有哪些成員。
儘管季節已經漸漸入秋,但天氣還是有些悶熱。
老舊教室裡的電扇需要上油,不斷地發出規律的噪音,很是催眠。
依農強打起精神,卻也覺得在這種日子裡上課實在是一件苦差事。
尤其老教授脾氣雖好,卻從來不在該下課的時候下課;因此許多人早已紛紛陣亡,向周公報到去。
就在她低著頭死瞪著桌面、苦撐著盼望能解脫的時候,意外的,身邊從來沒有人坐的椅子被悄悄地拉開來,吱嘎一聲,吸引了依農的注意力。
她半抬起頭,發現有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對她眨呀眨,食指按在唇上,向她做了一個「噓」的動作。是一個長手長腳的男生。
依農沒有搭理他的擠眉弄眼,淡淡一瞥便又低下頭去。
她從來沒有在這個班上見過這個人,也不曾在校園裡見過他--沒什麼稀奇,畢竟這是一所在同一個城裡,有著兩個校區,以及近萬名學生的學府;同在一個校區裡,偶爾遇見熟人的機率都不算高了,何況是陌生人?
看了一下手錶上的時間,發現都已經過了一堂課了。
前一節的下課鈴聲早已打過,只是老教授沒有下課,因此就算有打鈴,也都自動被拋到腦後。
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汗水味,不難聞,帶有夏天陽光的味道,令依農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身邊多了一名同伴。
不過……在這學期都已經過了三分之一的這時候?
即使是新生在校園裡迷路,找不到教室,也夠迷好幾圈直到熟悉校園環境了吧?
這位學弟(或是同學?)會不會太誇張了點?或者他早已耳聞老教授不點名、信任學生出席率的老式作風?
在接下來的幾個星期二下午,依農仍然準時地在上課前一分鐘走進教室,坐在熟悉了的老位子上;同時頗為意外地注意到,她身邊的確開始多了一名同伴。
她不知道他的名字--是的,因為老教授不點名。
所以她私底下稱他作「第二節課」,理由--沒錯,想必每個人都猜到了。
這個男生總是在這門課上到一半、開始進入下半節的時候,在眾人(包括老教授)的注目下大剌剌地走進來。
選了教室裡少數剩下的前排座位之一(她的旁邊)。
並且幾乎沒有例外地,總會在她對他行注目禮時,對她咧了個友善的笑,彷彿在交換一個只有彼此知道的小秘密。
他走進來時,真是大剌剌的嗎?
依農仔細回想著他走進教室裡時臉上的表情--鎮定、絲毫不覺得慚愧,以及理所當然--自然這可能是她對於他臉上肌肉線條的個人詮釋。誰叫他老是在唇邊和眼角上掛了個笑。
令她也不禁懷疑,在別堂課上,例如他自己繫上的必修課上,他是否也是一位「第二節課」?
可惜她不知道他是什麼系的,因此沒有辦法知道答案。
顏依農沒有主動與不相識的人攀談的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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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教授的課其實很精采。
只是文學這種玩意兒的實用性低得可憐;因此放眼望去,鮮少有人願意注意力放在講台上,與老教授一同感受文學作品裡的美感。
一票學生,不是被周公召喚了去,就是任憑思緒神遊太虛,再不然就是桌上攤開書本,勤背法條、算微積分,對老教授拚命噴的口水渾然沒有半點受的意願。
葉予風其實還挺喜歡上這位老教授的課;不過他也沒有立場不贊同其它生的態度。畢竟,他幾乎每回上這門課都是第二節才進來的。
其它人至少還比他準時多了。
雖說他實在是有苦衷。
搔搔有些過長的頭髮,他將視線自講台上移開,朝右手邊的同學一瞥。
啊,找到例外了。這堂課裡還是有人願意好好聽課的。
前排座位就只坐了他們兩個,因此他很難不注意到她。
這個女生,應該是學妹--嗯,對啦,這是大一國文的課,他都已經大一了還來修,當然是因為某個難以啟齒的理由。
很不好意思地承認,他被當了。(這個小小聲地說就好,不必大肆宣揚。)
所以現在才會坐在這裡。
注意力回到身邊的女孩來。葉予風不知道她叫什麼名字,也不知道她是哪個系的。他坐在她身邊這位子有一陣子了,還沒有聽她開口說過半句話。
她總是坐在窗邊,披著一頭及肩的長頭髮,而他從來沒有看過有哪個女士的頭髮像她的一樣漂亮。
每次風一吹來,就會揚起她脖子上的髮絲,好幾次他彷彿都聞到一股茉莉花的香味,還以為是微風把窗外的茉莉花香吹進來了。
但窗外並沒有種植茉莉花。他花了好些時間才領悟過來,那是她頭髮上的味道。
也許她慣用的洗髮精摻了茉莉花的香精吧。
私底下,他給她起了個外號,叫做「語音輸入法」。
會突發奇想這麼稱呼她,是因為一個小意外。
有一次上課,窗外突然吹起了一陣強風,不僅吹散了她的頭髮,也把她平放在桌子上的筆記本給吹掉在地。他順手替她拾起時,正好瞥到她端正工整的字跡,並訝異地發現她連剛剛老教授順口溜出的一個笑話都記了下來。
這個世界上,有誰會去記老師在上課時講過一千兩百遍的萬年笑話?
把筆記本還給她的時候,她也沒有說謝謝,只是向他點點頭表示謝意。那個時候他真的有一點認為她是個啞巴。
如此如此地安靜,簡直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起碼他就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