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鐵勒(綠痕)
九江。
平亂雖易,定心則難。
在洛陽停留一段時日後,再次返回九江,面對那些聖上下旨延用的九江地方官,玄玉總覺得自己就像當年初到洛陽時,又遇上了一票難纏的地方官。不同的是,當年的洛陽官員與異姓王,皆是為私而群起團結對付他,但九江這處的地方官,則是與他有著國仇家恨。
召齊九江城內所有官員在堂上一敘後,對於那些壓根就沒把他放在眼底,或是出言不遜者,顧長空是早已在腹裡氣翻了好幾回,不得不被他攆出堂外,若不是堂上有佈兵士,他想,那些人之中若有較激進的份子,只怕早已在堂上演出行刺戲碼。
好不容易才結束了堂上的唇槍舌劍,這些年來早已學會忍耐這門學問的玄玉,在退至內堂裡時並未發火,只是靜靜地喝著堂旭送來的茶水。
站在簾後眼見玄玉在堂上所吃的悶虧,袁天印不禁開始為玄玉在九江日後的日子擔憂。
「看來,九江遺民仍是對王爺懷有餘恨。」一時之間要改變這些人的看法,並將他們收編己下為玄玉所用,只怕要花上一番工夫。
「不僅是九江,相信丹陽、巴陵也都是這等情況。」沒把才纔的小挫折放在眼底的玄玉很能體諒,「滅南之時我率軍毀了他們的家園,他們會如此,也是人之常情。」
「若九江遺民在日後仍是固持己見呢?」袁天印倒想考考他在面臨這等困境時的做法,「王爺是否要對他們屈膝?」
「屈膝就能買來人心嗎?」他不敢苟同地搖首,「我不認為。」先滅他南國再向他們叩首?只怕這樣反而更壓不住他們。
袁天印提醒他,「高壓統治可不是良方。」
「可采中庸之道並行。」自打下盛長淵以來,他就一直在思索究竟該如何將術與法,兩者齊頭在九江並進的法子。
「如何中庸?」看著愈來愈會思考的玄玉,袁天印的臉上隱隱帶笑。
「首先得立下規矩、法治嚴明,如此底下的人方據法行事,統管起來也才有個規章。」「咱們得讓南民明白,復國之事絕不可行,他們得和其他楊民般,依我楊國的法過日子。」治人治地首重在法,他得先立下標竿好讓百姓有所依據,日後就算南民猶想謀亂,他方可據此祭出法典。
「其次?」邊聽邊頷首的袁天印催促他把話說完。
「兼容並蓄,入境隨俗。」在法之外也重情的他撫額再道,「南民的生活將與往常無異,不會因我楊國一統天下而有所變更。日後,南民會知道,誰當天子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何人能讓百姓的日子過得更好。」
盛長淵所堅持的,是一個南國皇室的血統,是一具玉權的背影,那些與盛長淵一般一心只想復國的南民,在努力追求復國大夢之際,全無人站在百姓的立場為百姓考量過,他們都忽略了戰爭的本錢出自何處,答案是出在百姓身上,無論是沙場上的士兵,抑或是他們手中所拿的刀械、所食的米糧、所穿的軍衣,皆是由百姓而來,戰爭的根本是由百姓的血汗構築而成,為了他們,百姓不知得花出多大的代價。
江山替換,不過只是個常態而已,而為國盡忠盡節,也沒有他們想像中的那麼神聖偉大,成全了他們自己的名節,百姓呢?天子這位置換個人坐,並沒有那般不可接受的,誰人能讓百姓安居樂業,這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嗎?若只是一味地反對和平到來,只想圖榮南國舊業,那麼,他們也未免太過自私。
「南國遺臣呢?」袁天印不忘指出他疏漏的一點,「可要拉攏他們?」方纔他話裡說的全是治民之道,可對於九江現有的地方官卻隻字未提。
「拉攏他們無用,重要的是,咱們得做給百姓看。」在有了洛陽的例子後,玄玉治起九江已是駕輕就熟,「臣九江,就與臣洛陽一般首重在民,只要咱們掌握了百姓,何愁無法將這些九江舊官手到擒來?」日久自會見人心,眼下忍一忍便過了,因此那些南國舊官對他再無禮刁難,他皆可睜隻眼閉只眼。
「王爺,洛陽與九江不同之處,就在於洛陽只是王爺暫時總管之處,但九江,可是今後王爺手中之地,因此對九江,王爺日後得花更多心思才是。」
「我知道。」玄玉朝他拱手,「日後若有不夠周全之處,還望師傅提醒。」
「師徒倆還同我客氣些什麼?」袁天印輕聲一歎,順手拍拍他的肩頭,「對了,信王派人來了。」
玄玉頗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依師傅看,德齡派人來這所為何事?」
「漕運。」
他也這麼想,「德齡願將漕運拓展至巴陵嗎?」德齡若要在短期內建設丹陽,就必須聯合揚州與丹陽兩地水陸,並且拓展長江上游的通商,但問題是,在巴陵可有個德齡最不願往來的鳳翔在。
「信王似乎仍在記恨。」袁天印一臉看好戲的模樣,「信王派人傳話,丹陽不願與巴陵通商。」
「那小子是該記恨的。」報仇三年不晚,他尚未對鳳翔動手,可不代表德齡也能同他一樣沉得住氣,更何況滅南之後鳳翔在父皇面前處處對德齡施壓欲拖德齡下馬,這仇,德齡恐永不會忘。
「王爺呢?」袁天印轉眼看向與鳳翔有仇的他,「王爺亦不願與巴陵通商?」
他卻搖首,「我可不能做得似德齡那般明顯。」德齡興師,理所當然,至於他呢?他若想打壓鳳翔,則得找個好借口才行。
「短期內,王爺可不能讓聖上知曉諸王都在私底下幹些什麼。」天下方才一統,三位王爺又皆派駐在南土之上,這事若要讓聖上知道了,恐怕太子那邊將會拿來作為日後的把柄。
對靈恩相當忌憚,也不希望把這事鬧到檯面上的玄玉,瞥眼看向袁天印徵詢他的意見,但袁天印似乎是要他自己想出辦法來,他深吸了口氣,在堂內踱起步,不過一會,他停下了步伐。
「這麼著吧。」他彈彈指,「鳳翔若開口,就讓九江與巴陵漕運通商,但鳳翔若想與丹陽有所交集,那就叫他自個兒去問德齡。」
袁天印晾高了眼眉,「王爺不同信王一塊追著宣王打?」當初他不是信誓旦旦要鳳翔付出代價嗎?「怎麼這會兒又變卦了!
「我還盼著鳳翔能拉下太子,他若倒得太早,我豈不是得代勞?」他邊說邊搖首,「真要對付鳳翔,還得等太子垮台。」並非他不再視鳳翔為心中刺,只是太子不是他一人所能對付的,既是如此,何不就找個同樣也容不下太子之人代勞?而他更期待的是,鳳翔將與太子,兩敗俱傷。
要報仇,不需親刃,假他人之手,才是高明之道。
「此事恐怕不易。」滅南之後諸王雖在朝中聲望大增,可手中兵力卻也因此大大銳減,再加上新封領地皆在前南土,諸王光是忙著駕馭南土上的人事就已分身無暇了,短期內哪有能耐與太子對抗?
「是不易。」玄玉在同意之餘,亦說出另一種看法,「但只要能等、能忍,這只是時間上的問題罷了。」
太子縱有三頭六臂,即使在朝中再與百官交好,只要有了皇后與閻相兩者,單只有祿相撐腰的太子,在朝中亦要陷入苦戰,因此在短期內他不能阻止鳳翔,在這段期間內,他必須盡快讓九江繁盛起來,這樣在日後,即使在太子收回了洛陽之後,他才有另一個籌碼。
恍然想起一事的袁天印,微笑地撫著掌,「說到時間,袁某聽人說,王妃將洛陽打點得不錯。」
面上表情隨即變了個樣的玄玉,不語地轉過身去。
「王爺?」
「我擔心冬卿。」離開洛陽也有一段時日了,也不知她究竟好或不好。
才說不錯,他怎突然擔心起來?袁天印不解地看著他。
「有寶親王與康定宴二人扶著,王爺不需擔心王妃。」
「但她到底是個弱質女流。」總覺得對冬卿有所虧欠的他,一來為她主動替他分憂感到不捨,二來是夫妻相隔兩地,他卻什麼忙也幫不上她。
「這就要看是哪方面的弱質女流了……」袁天印摸摸鼻尖,話中有話地說著,「袁某倒是挺看好王妃的。」
他忍不住要問:「怎麼說?」
袁天印開懷地朝他伸出二指,「王妃一來聰穎,二來身後毫無顧忌,做起事來,自然較王爺放得開也較王爺狠快。」
「狠快?」玄玉難以相信地皺起了眉,「冬卿?」他們說的可是同一人?
袁天印好笑地看著他的表情,「王爺不信。」
「只是……」他勉強應道,「看不出來。」
「就是這點才對王妃有利。」袁天印早就摸透冬卿是個扮豬吃老虎的料,「總之王妃一心一意只為王爺,王爺大可安心地將洛陽交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