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戰雲密佈1

第4頁 文 / 鐵勒(綠痕)

    不留給自己喘息的餘地,為了讓身後步步推進的大軍繼續前進,符青峰不得不倣傚著樂浪,放空腦際的一切狠命廝殺,又或許,在他的下意識裡,他只是別無選擇地跟隨著樂浪而已。

    他奮力砍殺著每一個接近馬匹的敵軍,揮刀斬向每一名身上戰衣顏色與他不同的人們,此時此刻,他憶不起自己,也忘了攻南的目的,他只知道他必須緊緊跟隨著樂浪,迅速佔領他們必須攻陷的據地,殺光每個會阻撓他們前進的敵兵,手中的陌刀在每回砍下的瞬間,總會傳來一陣觸擊後的餘震,那震力,自掌心中一路爬竄至他的臂上,深抵至他的心頭,一次又一次地,讓他覺得自己力氣暴增,殺了一個,便還要再一個。

    貪婪的殺意無止境……

    這不像他。

    其實人人也都變得不再像自己,在這片放眼望去皆是殺人與被殺的沙場上,他們像螻蟻,也像在洛陽街頭斗坊中被放進欄裡的鬥雞,沒有去路,沒有選擇的權利,在欄外聲聲叫好的斗客們的鼓噪下,以利喙不斷啄刺著彼此,怒拱著背脊,狠命刺向另一方企圖置對方於死地。

    在這裡,他們也是一樣,能夠站著的就是屠夫,若是躺下,便成了屍山中的一員,不是活,即是死。

    太近了,生與死,近得沒有縫隙。

    敵軍的血液飛濺至符青峰的臉龐上,和著他的汗水,潸潸自兩際滑下,粗重的喘息盈繞在耳邊聲聲不絕,他緊咬著牙關,沒有恐懼,也沒有猶疑,波波襲來的敵軍,促使著他手邊的動作不能有所停頓,驀然間,前方遠處刺眼的閃光乍現,他試著瞇眼看清,是敵軍藏在前伍後頭的箭隊。

    緊急扯拉著韁繩令座下戰駒止蹄的他,忙揚手命左右閃避,但來得太快的箭矢卻沒給他們閃避的餘地,他座下的戰駒在箭嘯響起的瞬間應聲倒地,遭甩落的他,胸前掩護的鐵甲上勾插了數柄敵箭,他忙躲至翻倒在地、四蹄仍在空中不斷踏動的戰駒後頭,藉著馬身抵箭,轉首看去,跟隨著他衝鋒的騎兵,有的中箭墜馬,有的被馬兒慘壓在身下動彈不得,有的,馬兒仍是止不住地向前衝,但馬背上的騎兵卻像個木偶似的不動,仔細一看,座上的騎兵張大了嘴,口裡,插著一根刺穿後腦的敵箭。

    一股冷意當下直竄至他的頭皮,他緊緊掐握著手中的陌刀,扶搖而上的戰慄之感掐緊了他的喉際,揮之不去。

    颯冷的西風疾吹而至,遠處林間蕭蕭作響,天際間頓時漫起了金黃艷紅等各色秋葉,葉落如雨。

    各色流彩倒映在他的眼瞳中,緊抵馬屍承挨著箭雨的他,有片刻的怔然,在眾多色彩中,一抹黑色的快影,猶如射出的疾箭般,突破重圍迅速朝敵軍殺去,他轉過身來,在快速的光景中,他見著了樂浪的側臉。

    率著曾與他征戰過各式沙場的下屬,發動突襲的樂浪,不繞道而行、不畏箭雨,在下屬的交叉掩護下,直衝向敵軍正面中伍的箭隊前,快速掩殺敵軍箭兵。符青峰回過神來,捨棄了躲避敵箭之處,奔向離他最近的敵軍騎兵,狠命將敵軍扯曳下馬再捅上一刀,在遠處敵軍箭隊陣式一亂時,重新翻身上馬的符青峰,命身後所有騎兵重結陣勢再次衝鋒,急於去支援樂浪的他,不斷揮甩著馬鞭,恨不得座下的馬兒能生了翅般地鞭打著。

    不知為什麼,在看見樂浪臉部側影的剎那間,他忽然喪失了所有恐懼的能力,生與死,全都拋諸腦後,他只想快點跟上樂浪的步伐,座下奔馳的戰馬蹄聲轟隆隆的,眼前敵軍的臉龐一個換過一個,但任何一張臉孔他都沒有留在眼眶裡,他只是不停地搜尋著一具衝入敵陣中的身影,一具,他必須緊跟在後頭的身影。

    亂仗之中,他聽見某種類似嘶喊的聲音自他的喉際發出,他看見,站在戰馬前頭的敵軍駭然地張大了眼,而他手中的陌刀,不留情地再次朝敵軍的頸間橫掃過去……

    人吼馬嘯聲此起彼落,衝入敵軍陣中的樂浪,領著跟上的騎兵更加深入敵軍陣隊廝殺,此時後頭的步兵也已趕至騎兵的身後接手,以兵刃與肉身相搏,偌大的戰場一下子變得很窄小,而他深陷其中,無法自拔,亦不能回頭。

    依稀,可聽見遠處岸邊長江疏淺零落的江水聲,一如往日,濤聲依舊相同,江水依舊在流,彷彿眼前的戰爭從沒發生過似的。

    夾雜在敵我之間的他,終於在敵軍潰散的陣隊中找著樂浪,看著樂浪勇往直前的身影,一個想法倏然閃過他的腦海,推翻了以往在他心中既定的英雄印象。

    所謂的英雄,不是史官們筆下一字一句描繪出來的,亦不是在大街小巷裡人們口中輾轉流傳而來的,而是在戰場上,一刀一箭,殺出來的。

    當他靠得樂浪更近,此時樂浪的身影卻突地在他眼中變得很巨大,猶如一座盤據不動的偉山,而他,卻覺得自己……

    突然變得很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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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領軍十萬自九江右側登岸的余丹波軍伍,在樂浪與敵軍廝殺的同一刻,也已和另一批規模龐大的敵軍交戰。

    被命為前將軍的顧長空,領著一萬騎兵,居於大軍前部,而前部裡的騎兵們皆善弓射與槍矛。不但得負責箭襲,還得負起衝鋒之責。

    軍中許多人始終不解,余丹波為何那麼執著於全軍的射技,又為何執著於以箭定勝負。但他知道,在余丹波給他瞧過的無數兵書裡,他見識過史上太多以刀槍戢矛性命相拚的慘烈戰場,皆不如箭攻這等安全又有效率的戰法。

    或許有人說餘波丹取巧機詐,不似樂浪一身虎膽,不過只是個心如面嬌的胭脂將軍,但他知道,余丹波不輕易讓部下以命相搏,一是為圖保全大軍軍力,二是余丹波想讓那些家中有父母妻小的士兵們,安然回家。

    他還記得,在大軍離開軒轅營前,余丹波召來麾下全部騎兵與箭兵,在偌大的校場上,以洪量的聲音喝令所有人,在戰場上,若無十成十的把握絕不出手,射出的箭矢若是落空,那麼有機可趁的敵軍下一箭即會射中我軍,因此筒中的箭矢,根根都得射在敵軍的身上,一根也不許浪費,方陣中的前部一把箭射出,中部就得在敵軍將箭上弦前接續射出下一波,不得讓敵軍有喘息的機會,唯有如此,才能先取敵性命,更可避免與敵軍進行生死皆是未定之數的兩軍肉搏戰。

    余丹波會如此做,不只是為保眾士兵性命,更是在為玄玉著想,余丹波要節省兵源,以助玄玉日後攻打丹陽。

    來到戰場上,領著前軍的他與余丹波,此刻全都躲在箭隊的後頭,而箭隊所有的士兵,則是全都躲在以敵軍屍首堆壘出來的屍山後頭,當敵軍箭勢一停,敵軍中央陣隊的騎兵開始衝鋒奔向他們來時,等著這一刻的余丹波,立即下令箭隊朝著敵軍的中央陣隊拉弩放箭。

    極度刺耳,整齊的箭嘯幾欲刮破耳膜,躲藏在敵屍間的顧長空屏住了氣息,眼看著敵軍衝來的騎兵在迎向箭雨後,有如斷了線的人偶,成排成排地倒下,待敵軍中央陣隊一潰,由余丹波與他領軍的前軍,立即策馬躍過屍山,快速衝向陣式已散的敵軍中央陣隊。

    在馬蹄揚起的沙塵中,沙粒顆顆擊打在他的臉龐上,刮劃出一條條血痕,但他不覺得疼,甚至什麼感覺也沒有,心跳聲轟隆隆的,大得讓他對四周的一切都聽不清楚。在衝向敵陣的極度戰慄與興奮中,他的兩眼緊緊跟隨著騎在他前頭的余丹波的身影,當衝在前頭的余丹波揚手令下後,包括他在內,所有背後背弩的騎兵再次張弩齊射。

    紛落不斷的箭雨,一一落在他們即將抵達的敵軍前部,在接近敵軍前部時,余丹波隨即拋下了弩弓,舉起側掛在鞍旁的長矛,用力刺進敵軍的喉嚨裡。

    也許是因為血腥的刺激,也可能是因恐懼的催化,依令照做的他,從不知自己的力氣竟是這麼大,一矛刺進敵軍的脖子裡欲再拔出時,竟連敵軍的頭顱也一併扯拉掉,留在矛上的人頭令他怔了怔,揚首看去,其他與他一塊衝鋒的騎兵們,臉上也都掛著與他相同的錯愕,但很快的,在余丹波震人心弦的大喝聲中,他們紛紛回過神來,動作一致地甩掉矛上的人頭,再次舉矛刺向衝鋒的敵軍。

    在這幾近麻痺的殺人行為中,很奇怪的,自他兩腳一踏上戰場後,他就很難記得住戰場上形形色色在他身旁週遭發生過的事,但他卻一直都記得,敵軍頸骨遭矛鋒刺斷時的聲音,很清脆,就像嗑掉花生殼時的響音般,「咯」的一聲,頸骨就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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