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白玉虹
「其實,我和她見過三次面了。」他大略將第一次見面的情形說了一下。
「是這樣啊……」邵明遠微微蹙眉。「冬妮這孩子,我確實對她疏忽許多,但她一直都是個乖巧的孩子,她母親跟了我好多年,也從來不吵不鬧,她的性子多少像她母親吧。」
說完,他猶豫地停頓了下,抬眼注視著卓斐然,像在衡量什麼事情似。
好半晌,他才緩緩地歎了一口氣,說:「事實上,我正為冬妮的事情傷腦筋呢!」
卓斐然微感困惑地蹙眉,等著他繼續往下說。
「這兩天,家裡都沒人接電話,我打電話到學校去,老師說她已經兩天沒去上課了,本想過去看看,卻一直抽不出時間來。」
「她母親知道這件事嗎?」他直覺地問。
「她走了。」老練精炯的眼眸瞬間微微黯沉了些,透著一絲無奈。「她留了一通簡訊給我,告訴我她要離開台灣,尋找自己的幸福,幾年內不會回來,要我把冬妮帶回邵家好好照顧,並且讓她認祖歸宗。」
卓斐然靜默地聆聽著、思索著,他自然不會去過問兩人之間的事情,此刻,他唯一擔憂的是阮冬妮的心情。
「那麼……伯父,你打算怎麼做?」
「冬妮是我的女兒,我自然會照顧她……」邵明遠微微傷神地蹙眉。「就怕她不願意順著我的安排,我對這個女兒的性子瞭解得實在不多,到現在都還聯絡不上她,實在教我擔心!」
「伯父,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嗎?」卓斐然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隨即被自己說的話給震愣了下。他竟然管起別人的家務事來,實在愈來愈不像他的個性了。
只是,一聽到這件事,他便無法控制地擔心起阮冬妮,阮芷芸的遺棄一定帶給她很大的刺激和傷害。他看得出來她的情感是緊緊依附著她的母親。
「你願意幫我的忙?」邵明遠臉上有著意外的欣喜。
卓斐然微笑地點頭。明知道自己不該插手的,卻為了一個小他十二歲的女孩一再地打破原則,箇中原因恐怕連他自己也想不透。
「那太好了!」邵明遠像是鬆了一口氣。「今天晚上我有一場應酬非去不可,冬妮的事又不能不盡快處理,這樣吧,你下班後幫伯父跑一趟,看看她在不在家,如果在的話,千萬別讓她再出門,應酬結束後,我會盡快趕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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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足在外面漫無目的地逛了兩天,阮冬妮像縷遊魂似的飄回家。
將近黃昏時刻,菊金的霞彩透過落地窗灑了滿屋子溫暖的氛圍,她愣愣地看了一會,而後唇角輕勾起一抹嘲諷的笑意。
隨便喝個果汁、吃個餅乾果腹後,她將自己拋進床鋪裡,試著和周公打交道。已經連續兩個晚上無法合眼睡覺的她,經歷又一天的遊蕩後,全身疲憊沉重得有如鉛塊,她需要睡眠,也試著閉上眼休息,但是,她的腦子卻不肯放過她,任一些煩人的思緒在她腦殼裡敲敲打打,教她無法安眠。
片刻後,昏昏沉沉方要入睡之際,電話鈴聲乍然響起,她下意識地皺眉,隨後抓起被單蒙住自己的頭。
鈴聲響了一會後,自動跳接錄音機,傳來邵明遠略帶憂心的聲音:
「冬妮,妳在家嗎?學校老師說妳這兩天都沒去上課,打電話到家裡也沒人接聽,妳跑到哪裡去了?如果回來了,記得給爸爸回個電話……」話語忽地停頓了下,半晌後才又接著說:「冬妮,關於妳媽媽的事……爸爸一忙完就過去找妳。妳如果回來了,就不要再亂跑了,知道嗎?」
聽到這裡,她倏地翻身下床,索性拔掉電話插頭,一扭頭又躺回床上,用棉被將自己團團包裹住,與外面的世界徹底隔離。
隨著窗外漸漸降臨的夜色,她緩緩地沉入睡眠中。睡夢裡隱約有光影在交錯,殘餘的思緒與忿痛滲透進夢境裡,擾得她睡不安眠,一雙秀眉攬得緊緊的,教人不忍。
卓斐然衝進房間裡看到的便是這一幕。
在知道阮芷芸離開台灣把阮冬妮丟下不管這件事情之後,他腦子裡想的全是阮冬妮的感受和心情。阮芷芸那麼做無疑深深地傷了她的心,她沒去上學、也不接電話,不知道會做出什麼事情,確實教人難以放心。
接下邵伯父的請托後,一整個下午,他心裡就懸著這一件事,根本無法專心處理公事。所以,還沒到下班時間,他便趕到阮家去,在按了好一會門鈴沒人響應後,他趕緊取出邵明遠給他的鑰匙打開大門。
一進入屋裡,迎面撲來一陣食物的酸臭味道,他循著氣味的來源走到飯廳裡,滿地碎裂的碗盤及灑了一地的菜餚讓他不由得憂心地蹙起濃眉。他轉而走向其它房間,屋內空無一人,不見她的蹤影。
她會到哪裡去呢?他擔憂地想著,雖然沒有目標,但他就是無法坐在這裡呆等,只思索了一會,便決定到外面找找看,傍晚時再回來一趟。
等他再回來時,天色都暗了。發現玄關處歪歪扭扭躺著兩隻鞋時,他立即衝進屋子裡找人,然後,在走廊最裡頭的房間裡看到了她。
久懸多時的心,這才安然地放下。他緩緩地走近,在床緣坐了下來,一映入他眼簾的是她緊蹙著眉的蒼白臉龐,和濃密烏黑的長睫形成強烈的對比。
卓斐然不捨地伸手輕劃過她眼下疲憊的暗影,而後輕移至眉間的皺折,柔緩地為她梳開那緊鎖的鬱結。
他真是著了魔了,竟對一個小他十二歲的女孩如此地掛心、懸念!
像是被燙著了指尖,他猛然縮回手,專注地看了床上的人兒好一會兒後,他站起身定向飯廳,挽起衣袖開始清理一地的狼籍。
整理完畢,讓飯廳恢復原來的整潔後,他進廚房打開冰箱,就著裡頭現有的食材準備煮一小鍋什錦粥,他猜想這兩天她一定沒吃什麼東西,方纔她的臉色顯得很蒼白。
煮好粥,他再次走進她的房間,猶豫著該不該叫她起床吃粥。最終,他沒叫醒她,她眼下的陰影教他不捨,他可以想見,她也沒睡多少。
出自於一種憐疼的情緒,他坐在床畔守候著她,眼角餘光不經意瞥及地板角落的一球紙團,他微一瞇眼,沒有多加思索地拾起,攤展開來仔細一看,原來是阮芷芸寫給女兒的告別信。
卓斐然仔細地讀著信的內容,愈是往下看,眉頭愈是蹙得緊,從這封信裡面他實在看不到阮芷芸對阮冬妮有多少不捨的母女之情。
他對阮芷芸瞭解的不多,但從她的信裡可看出她是一個聰慧、美麗且驕傲的女人,在事業上也算小有成就。這樣的女人,對愛情也是要求完美的吧!
當她徹底了悟投注了十多年的青春與感情,換不到她心底盼望的那種完美的愛情時,她要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斬斷與過去相關的一切,而冬妮正是她這段失敗感情的產物。若他猜得沒錯,她拋下冬妮不願帶她走,無非是因為只要看到了她,就會讓她想起自己的失敗,冬妮的存在讓她驕傲的心無法忍受。
他終於明白為什麼阮冬妮總是一臉的疏淡無表情,渾身泛散著一股清冷的距離感,或許是因為她感覺不到一丁點愛吧!那原最該給與她滿滿的愛的父母,卻是傷她最深的人。
同樣生長在富裕之家,他想,自己是幸運的。
他父母的婚姻也是經由門當戶對的考量而締結,兩人或者稱不上什麼鶼鰈情深,但彼此互重互敬,個人行為以不傷害家庭和諧為準則,他不敢說父親在外面沒有半絲半毫的風流事跡,但他從不曾帶給家人困擾。
所以,他始終認為,愛情並非婚姻的絕對要素,雙方有共同的理念與價值觀,關係才能長久,門當戶對於他,有其必要的考量,他並不反對婚姻對象的選擇由父母決定。
而邵伯父的問題則出在於,他太放任自已的感情且不去加以約束,才會產生今天這樣的問題與困擾,但,阮冬妮畢竟是無辜的。
思及此,他的視線不禁又回到她身上。她像是睡得極不安穩,老是翻來覆去,還把被子給踢下了床。
卓斐然微笑地搖了搖頭,彎身拾起被子替她蓋上。當他正準備離手時,她的眼睛忽然間睜了開來,盯著他直瞧。
「妳醒了?」他沒想到她這麼快就醒來,她應該睡沒多久才是。
她沒回答,仍是瞠著眼看他,好半晌才反應過來,猛然一彈身跳離床上,一臉距離防備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是怎麼進來的?
像是知道她心裡在想什麼,他從口袋裡掏出鑰匙亮給她看。「是妳父親給我這裡的鑰匙……他不放心妳,又忙得分不開身,所以讓我先過來看看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