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孟妮
眼淚迸出眼眶,木藍感動在心。自從以為書文背叛自己後,她就一直處在強烈的自我譴責中,朱家數代的產業在她手裡散盡,姥姥因憂慮而病死;此時,從他的口中吐出這番話,讓她有種被親人原諒了的感覺。
「書……書文。」從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他親切的微笑,仍是她記憶裡的書文表哥。
楊書文安慰的將她攬在懷裡輕拍著,她忍不住伏在他肩上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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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雨聲滴滴答答的落在台階上,木藍整個人陷入回憶中,眼神迷茫恍惚,走過荊棘地,來到春暖花開的草地,一時間竟恍如隔世,心境已是大有轉折。
「木藍……」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在喚她,她慢慢的抬起頭,看到單子瑾走進屋裡,來到她面前,手伸向前摸索著她。
「怎麼?」他撫上她的臉,觸手淨是一片濕意。「為什麼哭?是不是捨不得舊情人?是不是想成為巡撫夫人?」
他尖銳的話沒有觸怒她,她只是眨了眨眼注視著他,語氣平和而輕描淡寫的。「書文要帶我走。」
她的話一說完,屋裡頓時陷入一片可怕的寂靜裡,單子瑾臉色變得死白,神情可怕而絕望,她幾乎可以聽見他心的碎裂聲。
「不准。」他從齒縫裡進出話來。
「為什麼?」她仍是溫和輕緩的語調。「娼妓都可以贖身,更何況我是個丫頭,你有什麼理由不讓我走。」
他冷笑一聲,臉色更見冷峻陰鬱。「妳是我單子瑾的,揚州巡撫算什麼,明天我可以讓他比鄉間的窮秀才還不值!」
他是認真的,這個認知強烈的衝擊著她,此時的他不是溫暖的單子瑾,表現出的是強狠鐵腕的商人本色。
「無論是貧是賤,我們都不會嫌棄對方。」她若有所思的看著他,細細的觀察他的反應。
「好,很好,才這麼一會工夫,你們不但續了前緣,連未來都打算好了。」他的聲音更見冷冽。
「子瑾,為什麼不讓我們走?」
「好,妳可以走。」他陰惻惻的冷笑。「妳若要走,就從我的屍體上踩過去,才能跨出單家。」
背脊竄上一股寒意,她的眼前一陣模糊,輕聲的問:「子瑾,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我已經決定,妳是我的人,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了妳,妳願意也好,不願意也罷,就像馬頭娘一樣,我至死也要纏著妳!」
木藍站起身,細細撫著他的臉,他說得這麼決絕,這麼冷漠絕情,又是何等的傷心絕望?
「子瑾……」她用手輕畫著他的眉眼,沒想到這樣驕傲的男人竟會說出這樣的話來。「書文明天就要走了。」
他繃緊了聲音,鐵臂倏地勾住了她,將她按入自己懷裡,將頭埋在她的頸際,十指如鐵條般緊勒住她。
「子瑾,你弄疼我了。」她忍著痛,仍是溫聲的說。
「妳明天就要跟他走了是不是?頭也不回的走出我的生命了?」他咬著牙,手臂越收越緊,恨不得把她揉進自己的體內。「我說了,妳走不了,不要考驗我說的話。」
「他自己走。」她輕拍著他的背,仍是溫聲的說,安撫他的焦躁不安,看來他不惜與整個世界為敵,也要留下她啊!
單子瑾渾身一僵,狐疑的抬起頭正對著她的眼睛。「妳說什麼?他自己走?妳不跟他走?」
木藍搖了搖頭,看著他的樣子,眼眶不禁紅了。「我說我要留在這裡,我不走。」
他仍緊皺著眉頭,她為他撫平眉間的紋路。「記得嗎?我昨天答應你了,我要成為你的妻……為你生兒育女。」
「妳──妳昨晚並沒有答應我。」他仍是皺著眉,對她要留下來的答案沒有真實感。
「我在心裡答應了。」
摟著她的手臂又是一緊,他埋在她的頸際沒有出聲,久久沒有說話,只有微微顫抖的身體說出他心裡的激動。
「真的?」他問。
「真的。」她的聲音哽咽了。
「妳又哭了……」
知道她心中的激動,他也不傻傻的問她了,只是輕拍著她,把她擁入懷中。
「我不愛哭……」她仍是抽噎。
「我知道。」他的聲音聽來也很苦惱。「我也不愛聽妳哭。」
「可是……我控制不了。」
「沒關係,妳哭,我在這裡。」
他總這麼說,也一直這麼做,而她再也忍不住的放聲哭了出來,不同的是,這次是喜悅的淚水。
「我哭很難看。」
「沒關係,我看不到。」
她破涕為笑,一瞬間,眼淚又奪眶而出。「子瑾……」
「我知道,妳又哭了。」
懷抱著她,終於感到她從迷霧中走了出來,揭去一層層的面紗,感到她有過去有未來,是他可以安心擁抱的人兒。
「妳別再離開了,就留在這裡,把妳的心交給我,我會好好的善待它。」
眼前的影像因淚水越來越模糊,但他的聲音卻清晰的傳到她的耳裡。
他收緊雙臂,將她納入懷裡。「我把我的心也放在妳的手裡,妳可以選擇珍藏或者捏碎。」
總是這樣,她堅持,他比她還堅持;她頑固,他更是固執到無可救藥。他有鐵一般的意志,她在他面前柔弱得不堪一擊,只要給他一點點,他就索求得更多更多,不佔滿她全部的靈魂與情感,他就像永遠不滿足似的。
她不禁歎息。「你對我真好。」
單子瑾撫著她的發,對她的發有股深深的眷戀,愛那柔細的髮絲在他指間像有生命似的纏繞,然後又歸於平順。只有他才能碰觸她如雲的秀髮,只有他能獨享長髮披散下來覆在她身軀的一幕,他為這樣的親暱而喜悅。
「妳對我才是真好,願意跟我這瞎……」
木藍摀住他的嘴,雖然他已不再忌諱講出那兩個字,但她總不愛聽他講出那句話。
「別說,你即使瞎了也無損你的才華。」
「我不說,那我就可以不是了嗎?」
「子瑾,治好眼睛吧!」第一次,她說出自己的想法,說出了對他的在乎。
「妳希望我治好眼睛?」一股暖流滑過胸口,他忍不住微笑了。
「嗯!」她輕柔的說:「等治好了眼睛,你就可以看到絲綢的顏色了,也可以……看到我的刺繡。」
「木藍……」他忍不住抱緊了她。「妳終於肯說了,妳知道嗎?我以為我要等一輩子。」
「傻瓜,我如果不說,你是不是就一輩子都不治好?」
他笑了,笑得飛揚,像一年前的他,神采飛揚的他。「我已經去請薛神醫了,過幾天他就到了。」
「那你的眼睛就可以看見了?」她興奮的大叫。
「我不知道可以恢復多少,說不定沒辦法恢復。」
「不會的,只要你想做的事,就沒有你辦不到的。」
單子瑾笑得別有深意。「妳的心比一座城池還要難攻下,我很努力的話,可以攻下妳的心嗎?」
木藍細細的撫摸他的眉,而後來到眼睛,他的眼睛不若一般瞎子的空洞,像正常人一樣的有神,有時候,當他看她的時候,她常常會忘了他是個瞎子。
他的眼睛閉了起來,享受她眷戀的、一遍一遍的用手指畫過他的眉眼再到唇。
「我的心,早就放在你的手裡了。」她將手放在他的掌中。
他震動了,一臉的狂喜,激動的全身輕顫。「木、木藍。」
「如果有前生,你可能欠我太多了。」她環住他的頸項,柔柔的說。「所以,你今生才對我這麼好。」
他將臉埋在她的頸際。「我倒覺得是我前生對妳怎麼好都不夠,所以許願今生對妳加倍的疼惜。」
「或許前生的你薄倖寡情,今生才成為一個深情的男子。」
「隨便妳怎麼說,如果真有來生,我還要愛妳疼妳,妳還是我的妻。」
她哽咽了,久久說不出話,模糊的淚眼中,只看到他溫柔的笑,佔滿她全部的視線。「好。」
單子瑾緊緊擁著她。這個奇異的女子走進了他的生命,她身上團團的謎霧終於散開了,迎進了陽光。
「書文明天就要走了,我們送他一程,好嗎?」
他皺眉,討厭聽到這個傢伙的名字。他咬著牙,萬分不情願地說:「我知道……妳對那傢伙……有特殊的情分。」
她撫平他眉間的折紋。「子瑾,那都過去了。」
他輕哼一聲。「但他還是該死的存在。」
木藍傾身靠在他的懷裡,他很自然的攬著她,一手摸索著她的臉。「子瑾,我和書文從小一起長大,我當他是兄長,是親人。」
他抿著唇,雖然不悅,但她知道他專心的聽著,這是第一次聽她這麼坦誠的對他提到楊書文。
「妳為他變賣家產,為他淪落為奴,若非對他有深切的情意,萬萬不可能做到這種地步。」
「對,但是,我對書文的情意遠遠比不上對你的情意。」她仍撫著他的臉,知道自己欠他一個答案,多次不願正面響應他,但她虧欠他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