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孟妮
「妳在刺繡?」單子敬眼尖的發現。
「是的,我一時繡得著了迷,請大少爺原諒奴婢。」
「繡到忘記吃飯?忘記現身?」他厘不清自己此刻的心情是什麼,只覺得又氣又惱。
單子敬接過她的繡品,嘖嘖有聲讚歎。「木藍,想不到妳的繡工這麼精細。」
聽到單子敬的驚呼聲,單子瑾可以想像那必定是一幅精美的圖案。
「女子多會女紅,會刺繡沒什麼值得驚訝的。」她被誇得有些不自在。
「拿來我看看。」單子瑾道。沒人敢質疑他看不到,又怎麼拿去「看看」?
觸手柔軟的是綢,針線細密平整,粗細交雜可見是出色的刺繡。「上面繡的是什麼?」
「是蠶花娘娘,那馬和人可真是栩栩如生。」單子敬忍不住插嘴。
單子瑾細撫著手上的刺繡,雖然看不見配色,但他的感覺還是敏銳的,他得承認,這是一幅非常優秀的刺繡。
「妳知道馬頭娘的故事?」
「在江南,沒有人不知道馬頭娘的故事。」木藍答道。
「說來聽聽。」他沉聲道。
她沉吟一下。「相傳蜀中有一女子的父親被人擄去,只剩父親所騎的白馬回來,女子就發誓說:『只要有人將我爹救出來,我就嫁給他』。白馬聽了後,衝出柵欄救出了她爹,女子的父親回來了,但白馬卻整日嘶鳴,不吃不喝的。女子越來越憂慮,只好將答應白馬的事告訴父親。她父親震怒之餘把白馬殺了,將馬皮剝下晾在院子裡。
「有一天,馬皮飛起將女子捲走,數天後,在樹上找到了那名女子,但馬皮仍緊緊的包裹著她,而她的頭已經變成了馬頭,正伏在樹枝上吐絲纏繞住自己,這也是蠶絲的由來。」
「妳是如何學會繡工的?」單子瑾忍不住又問。
「鄉村的姑娘都會繡工,我從小就愛刺繡,多看多學自然也就會了。」
江南為絲織重地,多的是養蠶紡紗織衣的人家,這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但單子瑾卻總是甩脫不了心中那股怪異的感覺。
「木藍,妳既然有這麼好的繡工,不如在繡坊裡工作好了!」單子敬提議道。
「繡坊?」
「是啊!在繡坊工作就不用做那些粗活,也不用伺候難伺候的單家大少爺,酬勞也比現在高許多。」單子敬半戲謔半認真的說。
「繡工都沒了嗎?你居然動腦筋動到我的丫頭身上來!」單子瑾不悅的說。
「丫頭好找,好的繡工難尋啊!大哥,你該知道這個道理。」
木藍奇怪的看著單子敬,總覺得他似乎故意在挑弄單子瑾,看單子瑾生氣,他的笑意也越來越深。
「木藍,只要妳點頭,明天──不不不,就現在吧!妳可以馬上搬到繡坊那裡去,那裡可以讓妳有一間單獨的寢房,伙食等各方面也比這裡好。」他異常的熱切起來。
單子敬一邊說,一邊看著大哥鐵青的臉色。
「謝謝二少爺,我想,我還是待在府裡好了。」
單子瑾臉色當下緩和下來,卻又聽見弟弟漫不經心似的說:「那妳是喜歡伺候大少爺囉?當他的貼身丫頭比當個繡工好嗎?」
木藍揚起眼,清澈的眼裡不起漣漪。「繡工的工作我怕做不來,而且,我原就是大少爺的丫頭,只要大少爺願意的話,我還是想留在府裡伺候大少爺。」
真沒趣!單子敬無聊的撇撇嘴。這丫頭臉上連一絲驚慌都沒有,一點都不好玩,而他那個像木頭似的大哥,倒是多了許多表情。對嘛!就是要這樣,不然一點樂趣都沒有。
「夜深了,人找到就沒我的事了,我走了。」他擺了擺手,慢吞吞地走了出去,腿的疼痛讓他低咒了幾聲。
單子瑾坐了下來,臉上看不出喜怒,木藍只能默默的收拾著桌上的筆墨。
「為什麼在收拾筆墨?」
她顯得侷促不安。「我剛剛為了刺繡,描繪了圖案。」
「妳會畫畫?」看來這女子渾身充滿了驚奇。
她笑得有些羞澀。「隨便畫的。」
「我真想……」他戛然閉嘴了,一陣惆悵漲滿胸臆。
「我畫的就是剛剛所繡的蠶花娘娘,是依照祠堂裡的神像畫的。」她泰然自若的接了話,知道他想親眼目睹她的畫,但是卻看不到。
「想不到妳會刺繡,還會畫畫。」
她輕笑,溫言道:「少爺可能忘了,會刺繡的人,多多少少會些丹青。」
他側耳傾聽她收起畫幅,款款走到他身邊,她的腳步聲就像她的人,幾乎沒有聲息,卻總能引起人的注意。
「說說妳家裡的事。」
「沒有什麼特別的。」她關上窗戶,動作多了絲慌亂。「普通人家罷了。」
「妳家裡可還有兄弟姊妹?」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家可以教養出她這樣的女子?
「沒有,就木藍一人。」
「妳爹娘呢?」
「我娘早逝,我爹在一年多前也過世了。」聽出她聲音裡的感傷,看來她和雙親的感情很好。
「你家是養蠶紡織人家?」
「是。」她越來越不自在了。
「妳識字吧?」他突然問。
這時代的女子,除了一些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識得字之外,其餘多不識宇,但聽她的言語,他認定她必然讀過詩書。
她遲疑了一下。「是的,我大伯是一位秀才,在鄉間教書,我自小就跟在他身邊,識得一些字。」
「那妳會算數嗎?」
猶豫了一會兒,她點了頭,才想到他看不到,趕緊回道:「會。」
他沉吟著。「從今天起,妳就跟在我身邊幫我做些雜事,看一些帳目。」
她微蹙著眉,臉上寫著不願意。
「妳不願意?」
她嚇了一跳,再次被他的敏銳給嚇到,他居然聽到了她幾不可聞的歎息,猜到了她的想法。
「奴婢……可以不願意嗎?」
她驚訝的看到他的唇邊慢慢的揚起笑容,薄唇吐出兩個字。「可以。」
才高興一下子,他又像存心似的,一字一字的說:「但是我不同意。」
她睜大了眼,緊咬著唇,有絲被戲弄的憤怒,而他像是感覺到她的怒意,驀地哈哈大笑起來。
第一次看他這樣大笑,他整張臉都亮了起來,這樣的他,讓她想起在西湖的那一眼,他溫暖的眸子就像三月的春陽。
「放心吧!既然妳選擇不去當繡工,而留在我身邊當丫頭,我也不能太虧待妳,免得子敬說我不識人才。」
「我只是個丫頭,不會有任何怨言的。」
「妳口是心非啊!」單子瑾露出一個笑容。「聽說妳原本不太願意當我的貼身丫頭,是嗎?」
她的臉孔微微漲紅,有一絲的尷尬。是啊!這單府裡還有什麼事瞞得了他的?
「大少爺自己也說了,你不是個好伺候的主子。」她忍不住開口。
他愣了下,隨即揚眉。「好一個伶牙俐齒的丫頭,還用我的話來堵我的嘴。」
聽到他不甚認真的語氣,木藍略微鬆了一口氣,知道大少爺的脾氣雖然不好,但至少很明理,此時還對她展現了可親的一面。可她不知道的是,單子瑾已經有半年多不曾有過這樣的好心情了。
就這樣,木藍跟在單子瑾身邊,不只伺候他的生活起居,還幫他算帳和處理一些雜務,平心而論,只要單子瑾沒發脾氣,這份工作比在府裡的其它工作來得輕鬆許多。
第三章
春意鬧枝頭,單家的兩位少爺難得悠閒的坐在吟春園裡喝茶。
「單家的布是最好的,就連繡坊也是臨安城裡首屈一指的。」單子敬審視著桌上的布匹。
單子瑾淡笑道:「朱家的繡工才是一絕。」
「朱家不就一個朱繚綾,她繡工再好,也只是一個人而已,哪能跟我們繡坊裡上百名的繡工相比?」單子敬接著說道:「做生意除了講究貨色齊全之外,出貨還要快,朱家繡就算再有名,不擅經營還是得關門。」
朱家早已收起誧子了,在刺繡方面的生意的確是不能和單家抗衡。
「商人市儈的嘴臉,你倒是學了九成九了。」
「嘿嘿!無奸不成商,但我是儒商的風格。」單子敬大言不慚的說著。
「那你說說三紋螺和四紋螺的圖案哪裡不同?」單子瑾故意出個考題給他。
單子敬臉色一垮,這真是扎中他的痛處了,他沒有大哥對布料的狂熱,只對經營布匹生意有興趣,在布料的知識上面,他遠遠不及大哥。
「連我這個瞎子都分得出來,你卻分不出來。」單子瑾冷哼一聲。
「嘿嘿!大哥天縱英才,當然分得出來了。」
「你連一個丫頭都比不上,虧你還是單家人。」他指的是木藍,對她認識越深,發現她對絲織的認識和瞭解,連自己都感到驚訝,如今她已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了。
單子敬乾笑幾聲,這點說出去真是會笑掉人家的大牙,身為單家二少爺,居然搞不清楚綢布的花樣。
「那些布料看得我頭昏眼花的,才會分不清楚。」單子敬嘀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