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溫芯
經過一個多月來的相處,他逐漸發現陳伯並不是他原先所想像的那種單純質樸的鄉下老人。他談吐斯文,思慮清晰,一雙內斂的眼像藏了無限心事與智慧。
他懂得他。
這個鄉下老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麼。
一股激動讓雷楓樵衝口而出。「我很怕自己對不起她。」他急促道:「我以前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你是指跟別的女人在一起的時候嗎?」陳伯問。
「嗯。」雷楓樵低語:「跟她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知道她們很明白我是什麼樣的男人,她們知道跟我之間不會有未來、婚姻、承諾這些東西,她們很清楚遊戲規則。」
「難道小灩不清楚這些嗎?」
「她也……很清楚。」雷楓樵澀澀地。
她是自願的。她這麼對他說。
「那你還擔心什麼?」
「我也不明白。」他緊握雙拳。「我就是……沒辦法不去想。」
「因為你真的愛上她了。」陳伯沉聲道。
他臉色一白。「什麼?」
「因為你真的愛上她了。」陳伯緩緩重複。「所以特別害怕自己有一天會傷害她。你對自己沒信心,不相信自己能忠於一個女人一輩子,不相信自己能定下來。」
雷楓樵呆然。
「你是個浪子。」陳伯繼續說:「你嚮往自由,討厭受束縛,不想因為一個女人一輩子被拴在某一個地方,那會讓你覺得被困住了。」
他怎麼知道?他完完全全猜透了他內心深處的恐懼!他看透了他。
瞪著神情黯然的陳伯,雷楓樵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伯幽幽凝望他數秒。「你父親……就是這樣一個男人。」
雷楓樵身子一僵,如遭雷劈。
「他不敢對感情負責,不敢對一個好到極點的女人負責,所以他只能選擇逃避,躲得遠遠的。他……」
「別說了!」雷楓樵尖銳地打斷老人沉啞的低語,他咬牙切齒地瞪著他,心海波濤洶湧。
陳伯的意思是,他跟他父親是同一類人。他跟那老頭居然是同一類人!
「……他很後悔。」不顧他陰暗的臉色,陳伯仍堅持道出心聲。「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在後悔。」
「不要說了!」雷楓樵銳喊,手一揚,將茶杯狠狠擲向遠方。然後,他低頭瞪向自己發顫的雙手。
原來他跟父親一樣,都是不敢對感情負責的男人。他從小就恨他怨他,可原來他……跟他是同一類人。
多諷刺啊!
他使勁扯住自己的發,啞聲笑出來。那笑,譏誚之中,掩不去濃濃哀傷。
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他已經搞不懂了——
「你聽我說,雷。」見他幾近失魂的模樣,陳伯神態跟著黯然。「我可以瞭解你恨你的父親,可是……」
「不要說了。」雷楓樵啞聲打斷他。「算我求你,不要說了行嗎?」
「……你真的不肯原諒他嗎?」
「我不會。」雷楓樵掐住自己的手,掌心陣陣生疼。「一輩子都不會!他如果明知擔不起責任,當初就不該跟我媽結婚,不該生下我。既然結婚生子,就該面對現實,不該辜負我媽,把所有的擔子都丟給她一個人!」泛紅的眼直瞪陳伯。「你知道嗎?我媽有多愛他!就算他丟下了我們母子倆,就算他一點音信也沒,她還是愛著他,還是捧著他的照片天天盼著他回來,她連臨死前口中喊的也是他的名字!你說,我怎麼原諒他?要我怎麼原諒一個讓我媽痛苦二十年的男人?!」
雷楓樵憤恨地喊,一句句從齒縫中逼出的言語似乎震撼了陳伯,他捧住腹部,老臉一陣青、一陣白,神色難看。
他繃著臉,正想說些什麼時,一道粉色倩影驀地急促奔來。
「雷,雷!你在哪兒?」何湘灩清脆的呼喊蘊著明顯的焦急。
雷楓樵凜神,站起身,朝她揮了揮手。「我在這兒。」
何湘灩看到了,以最快的速度跑過來。「雷,我剛剛接到電話,我一個保戶出事了,現在人在醫院,我得去台北看她。」她氣喘吁吁地。
「現在?」
「對,就是現在。」她點頭,立刻要轉身。「我先走了。」
「不行!」他扯住她臂膀。「這麼晚了,你一個人回台北太危險,我跟你一起去。」
「不必了,我自己可以……」
「我陪你去!」他不由分說。
「那好吧。」她點點頭,明眸一轉,這才發現陳伯也在一旁。「咦?陳伯也在?」秀眉一顰。「你臉色看來不太好,身體不舒服嗎?」
「我沒事。」陳伯搖搖頭,揮揮手。「你們快去吧。」
「嗯。」
兩個年輕人點點頭,相偕飛奔離去,誰也沒注意到老人的身子陡地跪倒在地,枯瘦的手抓著腹部,重重喘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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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保戶鬧自殺。
一個長得挺清秀的女人,吞了將近半瓶安眠藥,又拿小刀狠心在自己手腕劃下一道。
一心一意想進鬼門關的她,要不是同居的室友回來得早發現了,已命喪黃泉。
而這樣的自戕,竟然是為了一個男人。
「你何苦這麼傻呢?」何湘灩握住她的手,歎息。「這樣傷害自己,他也不會回心轉意啊。」
「你不懂,湘灩。他既然不要我,我活在這世上反正也沒意思。」女人痛哭。「不如死了算了!」
「只是因為失去他你就不想活了嗎?這世上還有那麼多關心你的朋友,還有你媽媽,她要是知道這個消息一定很難過的。」何湘灩柔聲勸她。
「可是,我好愛他啊!」女人哀喊。「你知道我有多愛他嗎?這幾年來我眼底只看到他,心裡也只有他,我這麼愛他,為什麼他還是不要我?為什麼……」淚水,像關不住的水龍頭,汪汪流洩。
何湘灩無法回答,只能一聲又一聲勸她,一面拍撫著顫抖不停的她。
真是傻透了!
站在一旁的雷楓樵呆呆看著這一幕。
一個女人,竟然只為了一個男人不要她而決定自殺,一點都不留戀塵世。
難道她的人生,就只有那個男人嗎?
「……阿傑!阿傑,你總算來了!你來看我嗎?」激動的吶喊拉回雷楓樵的思緒。
他定定神,看著一個男人走進病房。中等身材,五官尚稱端正,兩道濃眉緊緊皺著。
「你這是搞什麼?鬧自殺?」阿傑瞪著床上的女人。「你怎麼這麼傻?」
「阿傑,阿傑,回到我身邊好嗎?」女人盲目地推開何湘灩,盲目地將雙手伸向他。「我們從頭來過。我答應你,我有什麼不好的地方一定改,你不要丟下我好嗎?」她顫聲求他,涕泗縱橫。
他只是無奈地瞪她。「我已經不會再回到你身邊了。你懂不懂?小莉。」
「為什麼?」小莉痛楚,眼眶紅腫得像兩顆核桃。「為什麼不能?我到底哪裡做錯了?我可以改啊!我真的可以!」
「這不是你哪裡做錯的問題,你很好,只是我……不愛你了。」
「為什麼?」小莉哀問。
「因為我愛上別的女人了。」阿傑沉聲道,歎口氣。「你清醒點吧,小莉,我們不適合。別再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找到比我更適合你的男人。」
「可是我不要別人!我只要你啊!只要你啊!」小莉哭喊,不顧一切地拔掉手臂上的點滴,跌跌撞撞翻下床。「阿傑,你聽我說……」
「莉,小心一點!」何湘灩在一旁驚喊,試圖上前扶住小莉,可她卻只是不耐地撥開。
她眼中,只有那個說不愛她的男人。
「阿傑,我求你回來吧,回到我身邊,我一定會對你很好很好的,我什麼都聽你的,我保證!」她熱切地承諾,熱切地握住阿傑臂膀。
他不耐地推開她,嚴厲斥道:「別鬧了,小莉。我們已經是過去式了,懂不懂?就算你再鬧幾次自殺,就算你真的死了,我也不會再回來愛你的,你懂不懂?」
「我……不懂。」小莉被這幾句話轟得暈頭轉向,本來就蒼白的臉更加毫無血色。
「意思是,我不再愛你了。你這麼逼我,只會讓我更討厭你,你——」冷情的話語還沒說完,阿傑的衣領便被狠狠揪起,整個人直被推逼到牆。
揪住他的人是雷楓樵,瞪視他的眸凌厲冷冽。
「你、你是誰?」他驚愕。「你想幹麼?」
「我是誰不重要。」雷楓樵逼近他,聲嗓冷厲。「我只問你,有必要用這種口氣對她說話嗎?她現在精神狀況還不穩定,你就不能哄哄她嗎?」
「哄她?」阿傑冷哼。「那只會讓她更加纏著我不放而已。我可沒那麼多美國時間陪她……」
「你說話小心一點!」雷楓樵大掌一揮,用力拍牆,火般的怒眸熾烈灼燒。
阿傑頓時有些透不過氣。「你、你這傢伙到底是誰啊?我跟她的事又關你什麼……」
「去道歉!向她道歉。」雷楓樵陰沉地命令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