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韋伶
他並不是堅信不疑她是他的救命仙丹,只是覺得既然人到手了,暫且一信又有何妨?凡事不怕一萬,只怕萬一嘛!
她的心驀地更往下沉。「我、我絕對不是故意──」
騙你的,而且恐怕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一連串這些個字,她還沒來得及說出口,東英低沉而有力的警告已然傳到。
「別說你不是我要找的人,你腦子裡在想什麼,我很清楚。」
話一完,他掉頭就走了。
他走得是玉樹臨風、尊貴俊挺,松羽卻聽得面如黑灰、心思凌亂,只能無力地跌撐在圓桌邊緣。
她腦子裡能想什麼?她現在亂得什麼都想不起來,她本來可以快快樂樂坐花轎出嫁,卻因為他那條自作孽不可活的爛命,連她都拖下水,這下子坦白也不是、不坦白也不是,她豈不死定了?
為什麼……
為什麼她的命運會如此舛錯?!
「開門!放我出去!」她衝到門前又開始嘶喊。「放我出去!我要回疏勒城,開門──」
※※※
兩天後,松羽被放出了牢籠,東英准予她在府內自由活動。
顯然,東英敢對她下這樣的命令,就有十足把握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松羽並未因此就開心了,一張臉反而持續蒙上陰霾,不僅對他無止境的生著悶氣,也連帶懊惱自己流年不利,惹上了不該惹的人。
城邸北邊有一大片廣闊的平地,那是士兵操練的場地。
看著他們手持兵刃,凝神比劃,松羽忍不住惱怒起自己為逞一時口快,闖下的大禍。
現在東英等著她救命,她卻連踩死一隻螞蟻的勇氣都沒有,她全然不曉得該讓這件事如何落幕。
呼出一口氣,猛然間,她的腳踢到了擺放兵器的木架。
她撿起劍,心想練練吧,總比在這裡唉聲歎氣好。
但她不好意思大剌剌地站在廣場前和大家練成一團,於是偷偷躲到一旁,一邊盯著別人的動作,一邊揣摩演練。
士兵們的武功底子打得深,握著長二尺九的劍器,來來回回揮舞,氣勢如虹,銳不可當。他們時而青影閃動,時而連人帶劍翻滾丈餘,躍身橫掃。
劍風凌厲,破空勁急。
松羽一下子哪能變得起這些硬拚的招術,只能虛晃個一招半式,隨便比劃比劃。
見人家跳,她就跳;見人家轉,她就轉;見人家滾地,她就站著不動──
「姑娘」有所為,有所不為,衣服會髒哪!
「右手勾轉……踢一腳……嘿咻。」
她怯生生的伸了伸腳,而事實上那本該是雄風震地的一掃腿。
這樣練了有一晌,她漸漸發現,那些招式乍看來確實流暢好看,卻一點也不適合她。至少她練起來絕對感覺不到流暢性,但如果加些巧思……
「比如在這個地方,手腕轉得慢一點,腿抬得柔一點,兩個動作間便連接得很好。」
她輕輕比了一個金雞獨立的動作,自己很滿意。
「至於這裡,與其上半身下半身動得眼花撩亂,倒不如兩腿一動不動地站著,兩手揮舞就打了,比較不累人……」
「那不是將軍帶回來的松羽姑娘嗎?你看她在那裡幹什麼?」
兩名剛下崗的士兵,遠遠地就看見松羽獨自一個人躲在毫不顯眼的樹蔭下,手舞長劍,比劃著奇怪動作。
「是不是練劍?」
「那種動作怎麼看都不像練劍,比較像跳舞。」
「那她就是在跳舞!」
兩人有了結論,吃吃笑地走了。若不是站了一整夜的崗,累都累死了,他們還真有興趣看她跳「胡舞」胡亂舞。
「你在幹麼?」
東英的聲音突然傳來,嚇得松羽喉嚨一縮,差點沒被自己的氣噎死。她震驚地轉身盯著他。
東英輕瞥她一眼,又轉向操練場說:「這裡是士兵操練場,你拿劍在這裡比劃,難道是想偷學他們的武功招式?」
「誰在偷學?我只是在活絡筋骨!」她悻悻然地反駁。
「害我以為你在為保護我作準備,白高興一場,唉!」
松羽聞言,倏然臉紅起來。
這種反應,連她都莫名其妙,眉頭頓時越皺越深。
「啊,對了,我要出府一趟,你別想乘機開溜。貓捉老鼠的遊戲我是很有興趣,但不適合現在玩。」
「誰是老鼠?我又不是天生有義務陪你玩!放我回去,我想家了。」
他雅逸地笑了笑。「我以為你已經認清了自己的處境,明白在我危機沒解除前,你都必須守護我、為我祈禱。」
他說得像自己真的很需要她的保護似的。
但松羽就是厭惡極了他扮豬吃老虎的虛偽模樣,論拳頭,他分明比她厲害幾百倍,卻用那種曖昧不明的語調說那種與事實相左的話,而且還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看在她眼中,他那副模樣與路上的登徒子有何差別?
「問題的癥結根本不在我有沒有認清處境,而是你的方式有問題。」
「我?」
「你的所做所為根本就是錯的,那不是請求別人幫忙應有的態度!」打從一開始,他就像個土匪似的。
「那你認為什麼樣的方式才是對的?」他鎮定地反問。
「詢問對方願不願意伸出援手幫助你啊,這是最基本的──」
「將軍!時候差不多了,我們該出發了!」
松羽的話驀地被在遠遠一方呼喚的丁牧打斷。
東英朝丁牧抬了一下手示意,而當他再將視線兜回她臉上時,表情突然變得異常認真。「松羽,那麼你願意幫我度過這個難關嗎?」
松羽登時啞然,瞪大了眼睛。
他感性地說:「我看得出來你是好女孩,若是你肯幫我,我將感激不盡。」
「我……」
「我真的需要你伸出援手。」
她軟化了。「其實我也不是不近人情,不如這樣吧,你先放我回去,我考慮看看,再給你答覆。」
「喔,這樣啊?」東英瞭然地抬起下顎。「那麼,告辭。」
「告辭?!」
松羽錯愕地望著他的背影,張口欲言卻因為過度震撼,以致一時之間聲音梗在喉嚨發不出。
他就這樣走了?那……之前他們說的那些算什麼?耍著她玩嗎?戲弄她作為調劑嗎?
「東英,不准走!你回來跟我把話講清楚!」
東英輕瞥伊人,只冷冷淡淡回她一個眼神,隨即與丁牧相偕交談的走了。
松羽拿他沒辦法,被他的傲慢氣得一肚子火,一邊不甘心的咬緊唇瓣,一邊緊握著手中的劍,彷彿那就是他的脖子,猛力轉、用力的轉、氣沖沖的轉……
一道陰影突地刷過她的眼前,在她臉上濺了一滴液體。
什麼東西?她如夢初醒的伸手拂下,正想看個究竟時,卻忽然被自己血淋淋的左掌嚇得血色盡失。
「啊。我的手?!」
松羽揚聲尖叫,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已經被劍身割得皮開肉綻,霎時抓著自己的手哇哇大叫,慌得不知如何是好。
「你的手被劍刀傷了。」
一個陌生的嗓音撲面而來,一名女子跨前幾步立刻用帕子按住她的傷口。
「你是?」松羽從未見過這名女子。
「女孩子不適合玩這些兵器,你怎麼這麼不小心呢?」沒回答松羽的疑問,她只顧沒好氣的指責松羽,並鄙棄地將那劍扔了開去。
「來吧,傷口深,不快點治療是不行的。」
女子不由分說的拉著她進入內庭,穿過長廊,直接進了東廂房的房間。
女子的動作出奇地輕盈飄然,方見她在房內轉了一圈,松羽便被她安置在矮桌子前,清水、藥品、白布,隨即擱上桌。
「士兵們成天操練用的兵器,上頭沾滿了汗水、塵沙全混在一塊兒,髒死了!若不把傷口清理乾淨,小心你這條手廢了。」女子淺笑道,聰慧的眼神,鄭重而沉靜的聲音,使她纖纖的外表下,蘊藏著渾然天成的貴氣。
是這份貴氣挑起了松羽的好奇,她細細梭巡著這女子秀麗的臉龐。
可當她將自己的手浸入水中,以清水處理傷口時,松羽的視線無法不移開,她用力啃住下唇,幾乎要痛喊出來。
「我叫玉靈,玉帛的『玉』,靈秀的『靈』,剛從京城來的。」
清洗完松羽的傷口,玉靈改用另一條干布擦拭,動作始終細膩留神。
「我叫松羽,松柏的『松』,羽毛的『羽』。」松羽也向她介紹自己。
「松羽?好怪的名字。」
「──」松羽怔住。
玉靈似笑非笑地與她眼對眼對視了一晌,才若無其事地說:「不過我喜歡。你就是東英從疏勒城帶回來的姑娘唄?」
「你怎麼會知道?」
「你的嗓門很大。」松羽大喊的聲音,整個將軍府的人都聽見了。
松羽羞紅了臉。
「對他這個人有啥看法?」
「他?!」
「東英嘛!」
玉靈突然而來的問題,令松羽無言以對,坐立難安地僵在那裡。
幸好傷口正好包紮完畢,她趕緊假裝不滿地說:「看我氣他氣得把劍身當成他的脖子扭,猜也猜得出來我對他看法肯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