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頁 文 / 唐瑄
「不是那意思啦,姆媽。他很靜態,沒開口的時候不太感覺得到他在家:一開口就
「……就……」美眸顧忌地瞟一眼雅各的忘年之交。
「一開口就氣死人?」姆媽故作義憤填膺,繼而與艷相視一笑。「我念了他好幾年,那孩子個性就這樣,執著又孤僻,這輩子是改不了了。」
聽出姆媽有意點她什麼,艷淺笑不接腔,安靜沖洗豌豆。
「好孩子今年三十歲了,咱們找個時間幫他慶祝慶祝,給他個驚喜如何?」
他三十歲了?艷皺眉,不太敢相信她在英國待了這麼久,轉眼已經八個年頭。
發呆中看見姆媽還在等她響應,艷沒問老媽媽想怎麼慶祝、給雅各怎樣的驚喜,甚至不曉得他的生日是哪一天,只是歉然地點點頭表示會配合姆媽行事。
「你剛才走路怎麼有點怪怪的,腳怎麼了?伸出來我看看。」
「我們的職業風險本來就高嘛,誰教我們賺的是血汗錢,流血流汗很正常啊。」
今年她已經進出醫院三次,她怎麼了?不要命啦?
老姆媽看著艷沒什麼元氣的小臉,憂慮不已。「小女孩,你要不要談一談?」
洗菜的雙手略頓,艷很努力卻撐不起笑容安慰姆媽,聲音欲振乏力淡淡地道:
「我沒事。沒事的。」
兩人直聊到凌晨一點多,馬不停蹄瘋狂地工作四年,艷在姆媽受不了她氣色太差不斷數落與急聲催促下,準備回家休息,這時卻到處找不到她小心保存了八年的白色羽絨外套。艷平靜如水的臉色愀然大變,整個人慌張起來。
「哎呀!小女孩,你的外套怎麼燒成這樣?」姆媽又咒又罵著幫她搶救外套。
拚命將差點逸出喉頭的哽咽與尖叫嚥下,艷傻在當場不知如何是好,右手抖顫著握成拳,壓在她嚇得直發抖的唇瓣上。看著老姆媽將燒燬的部份清掉,看見她回頭卻大吃一驚地望著自己。
老姆媽輕輕問著淚流滿面的女孩:「這衣服,是人家送給你的?」
艷哭著點點頭,又焦急又驚嚇地看著她手上已經無法回復潔然原狀的外套。她就這麼滿臉無助地看看衣服,又不時絕望地抬起祈求的眼神看著老姆媽,好像希望她突然擁有神力可以將已經損壞的一切瞬間恢復原狀,把她失去的全部還給她。
「你應該聽過你們的一句話,人死不能復生啊,小女孩。」
啪!心口龜裂的縫隙全部裂開,她的心破了個大洞,裡面空蕩蕩什麼都沒有。
她終於知道這幾年她在尋找什麼、她失去了什麼了……她深愛的那個男孩子。
艷跡近崩潰地將正與客人打情罵俏的愛雅拖入廚房,對她忿怒揮舞著白外套:
「是不是你做的?!是不——」不穩的質問隱現淚意,她顫著破碎的嗓音厲問:
「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
愛雅被她失控的捉狂模樣嚇壞,嘴硬:「我、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做的?」
「你現在承認我只會揍你幾拳。」艷從大腿摸出防身用的刺刀,猛然刺入愛雅臉側的牆面,發誓:「被我查出來是你,我就殺了你再去自首!」反正她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以什麼方式活下去也無所謂了!
「我……我……」愛雅這下子才知道她玩得太過火了。
「是不是你?!」心痛的淚水隨著失控的厲吼簌簌滾落。
愛雅被她聲音中的悲傷震懾。「對、對不起,我賠一件給你,對不起……」
「你賠不起!」她想殺了她!想狠狠甩她幾巴掌!可是……她沒力氣了……
這是唯一一件他送給她的衣服,現在也沒了,她什麼都沒有了……
「我再也不要看見你們這些人……」艷傷心欲絕地哀泣,哭著朝沒人的深巷走去,漫無目的地走著,似乎走到哪裡都無所謂了。
看她邊走邊哭泣,一邊低著頭以面頰戀戀不捨地摩挲白外套,彷彿萬念具灰。
愛雅罪惡感深重,直覺張望牌室一下,慶幸今天沒人在。但是,她好像很絕望,她認識這壞脾氣的東方女人七八年了,這是她第一次看她掉眼淚,她真的好傷心喔。她只是看不慣她氣焰囂張,想稍微教訓她而已,不是存心害她那麼傷心的。
「愛雅,你呀。」老姆媽在愛雅表情不安地走回酒館後,歎氣:「你明明是善良的女孩子,為什麼唯獨不能容忍大貓和雅各的女人?你擔心他們兩個因為其它女人棄離你而去;擔心小女孩她們看不起你,其實最瞧不起你的是你自己呀!最後逼得兩個孩子不得不捨你而去,也是你自己!你怎麼想不通這一點呀?」
「姆媽,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而……而且只是一件破衣服啊。」
「你不是故意的,你是沒有真正吃到苦頭.不斷做錯事再不斷道歉,你曾真心悔過嗎?你以為口頭道歉是萬靈丹啊?繼續為所欲為,總有一天你會被自己害死。」姆媽歎了口氣:「好孩子他們等一下會來這裡,自己闖的禍自己收拾。」
愛雅終於稍微克服心理障礙,是在艷哭著離去之後一個小時的事了。
看見牌室的男人們笑著陸續走出來到吧檯喝酒,愛雅趁總是墊後的雅各還沒出來以前,趕緊溜進去,怯怯叫住正在穿外套的峻色男人。
「雅、雅各哥,剛剛……」
等了一會,雅各掃一眼莫名嚇到兩腿發抖的愛雅。「別吞吞吐吐,有話就說。」
「那個女人,她她……她哭了。」
收起煙盒的修長指頭僵住,垂下冷瞳四處察看有無漏收的物品:「繼續。」
「她邊哭就邊走了,說不要、不要再看見我們。」
本已打定主意今晚不再抽煙,雅各掏出盒煙。「你對她做了什麼?一次說完。」
「我把她一件……好像穿了很多年的白外套小不心燒、燒掉了,她說如果我不承認就、就要殺了我再去自首!」愛雅急忙亡羊補牢道:「我有說要賠她一件了……可是,她、她說我賠不起:..:」
雅各的心被重重刺了一下。「她什麼時候離開的?」
「一、一個小時之前,她好像很絕望……」
冷瞳略揚,瞥一眼陸續有零星雪花落下的屋外,迅速收妥東西將袋口一束。
「有的人一定要自己跌倒才知道痛,愛雅,一定要逼我說出來你才會學乖嗎?」
雅各走過愛雅身邊,頭沒回地寒聲警告:「再惹她一次,我會結束艾利克斯。」
愛雅登時嚇得魂飛魄散,雖然怕得不想接近雅各,還是難掩憂急地追過去。
「為什麼?艾利克斯沒做什麼啊!你不要傷害他好不好?雅各哥,拜託你!」
「為什麼我不要傷害他?」
「因為我好愛他,我不能沒有艾利克斯!」愛雅慌得涕淚縱橫。「我好愛他我好愛他!求求你不要對付他,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啊,雅各哥,我真的好愛他!」
「你明白我的心情了?如果明白,把現在這種心情牢牢記下,不要等到事情發生了才來哭天搶地,因為到時候就算你跪著求我,也沒用。」
在姆媽派人跟蹤下,雅各順利找到艷,於午夜兩點抵達地處偏遠的傭兵學校。
天空依然飄舞著零星薄雪,雅各看見艷孤伶伶地坐在懸崖邊緣抑聲飲泣,獨自
一個人隱沒在天之涯,哭得好傷心。天寒地凍,臉色被海風吹白的她只著一件毛衣,不在乎會不會被凍死;不在意她坐得太靠邊緣會不會一個不小心被風吹落崖下。
腳下浪聲濤濤,像是她囤積八年沒流出來的一汪淚水。
站在崖上眺望久違的海洋一會,雅各將帶來的毛毯幫她披上,蹲下來把體溫高得嚇人的女人抱起,同時將她擁著不放的白外套不耐向外一扯。艷沒發怒也沒有焦心不已地想要抓回衣服,她昏昏沉沉地將前額抵在他強硬的心口,淚眼婆娑又茫然,看著白色外套被海風吹旋,像一隻展翅高飛的白色鳥兒朝天堂飛去。
她以為空蕩蕩的心在刺痛,吶喊著也要跟著歸去,也想回歸天涯的那一端。
「想哭就哭。」
意識被體內爆升的高溫燒得浮浮沉沉,她閉眼哽咽:「我想回家……我想家……」
「回哪個家?」
「我想家,我想回台灣……我想回去……」昏迷中喃喃囈語:「我不要在這裡了。」
「只要你開口向我要求,你想去哪裡我都帶你去。你向我要求。」讓他知道他在她心中不是空氣,讓他知道他是被需要的。剛稜的面頰熨燙著蒼白的柔頰,低抑著聲音:「你向我要求。」
為什麼好像是他在求她呢?這個人很害怕嗎?他在怕什麼?
「開口叫我帶你回去,你開口。」
向他要求能夠讓他放心一點嗎?她好像常常聽過這個聲音,他是誰呢?
艷瞇開被高燒灼紅的眼眸,納悶環顧著烏漆抹黑的空地,即使病眼迷濛,她也不至於認不出這是露天靶場,雪花零星地落在她臉上,她瞠大眼仰望飄雪的天空,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她曾經在這地方和一個人交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