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唐瑄
「沒有合適的名字,我不介意你以號碼取代。」TC催促。
女孩一怔,聽出他在嘲諷她。她火冒三丈,瞪著怎麼看怎麼不對盤的臭男人!
心頭那把自從見到他起就嚴重失控的怒火,像火山熔岩從她幽黑的美瞳爆噴出來,嫣紅女孩標緻醉人的五官,也讓她死鎖的嬌眉一刻都不得解。
「報告教官!我叫、叫——」音量硬生生地卡在喉頭吐不出,女孩像是也對自己的失語感到不敢置信,她粉嫩如春櫻的雙唇微張,美眸瞠大,直勾勾望著TC冷漠的俊容凝咽許久,眼神一瞬不瞬,似乎突然凍住而別不開來。
她眼中因他而起的兩盞火花漸漸熄滅,美眸蒙上了陰影,TC聽見她將似乎很難出口的名字在舌尖反覆咀嚼,直到默念順口了才垂下眼睫,濛濛吐露:
「艷。」嗓音透著嚴重的心不在焉,一如TC印象中她的笑聲那樣,既清楚又顯得飄渺。女孩雙唇一抿,彷彿突然對自己的脆弱感到羞恥,她忿怒揚眸,眼神叛逆地望住TC:「報告教官,我叫艷!」
她的聲音激昂如初生之犢,在TC耳中迴盪許久,宛如崖上永不止息的風。
這天,雲很低、風很大,傭兵學校黃沙滾滾。
二十二歲生日過後一個月,TC在這天正面遭遇與他同天生日的那個女孩。
女孩嬌眉艷眼、冰肌玉膚,美得驚人,像一尊應該擺在收藏櫃細心典藏的粉娃兒;她有一張讓傭兵學校的女娃兒自慚形穢的純真臉龐:有一副發作起來極有味道的剛烈脾氣;有一雙不肯服輸的倔強眼眸,黑得比他更純粹。
後來TC發現,女孩嬌嬌雅雅的笑聲時常流露一種來自千山萬水之外的遙遠。
她叫艷,人如其名。
第三章
這是只有三度的冷空氣,呵出的氣息凝成白煙,呼吸變成了吞雲吐霧。
出入地鐵,極目四望儘是深色長大衣,色調保守又謹慎,正是這個國家給與人的高雅印象,她的白色羽絨短夾克顯得輕佻了,一看就是格格不入的外來客。
她又回來了。這裡是格魯撒克遜人深以為榮的藝術之都,倫敦。
傭兵學校從明天起放假十天,她專程回來等一個人。
下禮拜是聖誕節了,比起被遺忘在蘇格蘭角落的荒涼學校,倫敦的聖誕氣氛濃郁得令人窒息。離開這裡才三個月,覺得恍如隔世,歲月流逝的速度好快,好快。
是一直以來都這麼快嗎?還是日子過得太充實,她疲累得無力留意?
下雪了。
人生似乎真的無法盡如人意。她以為在英國第一個冬天可以親眼目睹大雪紛紛的美景,這裡是有著王子公主的地方,理所當然要有柳絮因風起的唯美氛圍,童話世界的美感需要雪景維持呀!滿心期待的結果,竟只是這樣嗎?
呼!撅嘴呵出一口氣,將等了十分鐘總算盼來的一枚薄雪呵得無影無蹤。
這就是她這輩子的第一場雪景,殘缺破碎、零零星星,等不及落地就全化了。
是不是根本不要期待就不會悵然若失,心裡就會好受一些呢?
沒有飄落下來的雪花都飛到哪裡去了呀?從地表蒸發是什麼感覺呢?
攝氏三度很冷嗎?感覺還好。還好而已,還好……
從口袋找出護唇膏,直覺為乾燥的嘴唇潤出一層水晶般透明的色澤。
因為自尊、因為不想輸給窮困,從很小很小的時候,她就比孤兒院其它的院童注重外觀,不讓自己以邋遢示人。她的環境是窮,可是她的心不窮呀!即使只能穿著別人不要的舊衣裳,她都會設法添上巧思和新花樣。在別人眼中,那或許依然只是一件不值一哂的回收衣,但是心態上,每一件她花過心思的舊衣,都是她的新衣服。她是經由這樣的儀式取悅自己、滿足自己,也平衡自己。
她不要認輸!無論如何不想輸給環境,對她來說一旦認輸等於是全盤皆輸了。
她常常自我勉勵,沒有多餘的錢打扮沒關係,女生只要維持起碼的整潔就很動人,來日方長呀,何況她擁有比別人更佔優勢的外貌,不急的。如果以前她就不允許自己不夠神采奕奕,現在她更不會容忍憔悴出現在她臉上。
絕對不允許!
在英國的日子她會過得有聲有色,她的生命會精采絕倫!她會活得很好很好!
這世上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夠擊垮她的鬥志!她不會被擊垮,不會的!
畢竟她已經沒什麼好失去,而沒有東西可失去,就沒什麼好害怕。
她沒什麼好怕了,踏上英國以後就再也沒有了。所以,她不會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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眸光陰淡且不著痕跡,從窗外暗巷中仰頭賞雪的白衣少女回身轉向室內。
「好孩子們,你們的墨西哥煎蛋卷、玉米鬆餅、熏雞腿好了!」
咻!五支飛刀應聲而起,紛紛射向貼在牌室門上一張三×五吋大小的剪報。
輪流跑腿不下五趟,臉上還塗著油彩的四名大漢被惹毛,撾桌一喝:
「這次換射得最準的混球跑腿,贊成的舉手!」四比一,眾人以壓倒性票數獲得遲來的正義。
背門而坐的TC,懶得跟特種部隊這掛輸不起的老大哥爭辯,放下手上三張老K,泥沙滿身,意興闌珊踱到廚房領取他們今天的第一餐。
一手一個,托起餐盤,TC瞥見黑色戰鬥服的袖口不知何時破了個大洞。
可能是他狙殺恐怖份子時不慎留下,也可能是他懲罰狙擊策略失當導致這次奇襲行動損失一隊菁英的豬頭指揮官得來,總之是讓人心情不愉快的紀念品。
弟兄們撤退不及的悲號,深植TC心中,他近乎麻木的漠容閃動暴戾之氣。
「感謝你了,小老弟。」同為狙擊手的四名老大哥強忍傷痛,從TC手中接過晚餐,滿心感慨:「昨晚要不是你提前接敵,我們這三組人馬會全部陣亡。」
當他們在制高點就定位,準備替底下兩組攻堅人馬掩護,TC無預警地突然開槍,嚇了所有人一跳!這小子一鎖定目標就連扣扳機,動作乾淨俐落,所有人還反應不及,他已連開五槍,將埋伏在附近等著擊殺他們的殺手全員殲滅!
無奈,這小子反應雖然快,他們還是折損了五名弟兄。
「擅自行動會被軍紀處分的,老弟,你是年輕氣盛,但也不要老是卯起來蠻幹。姑且看在你表現出色,寫報告時我們會替你美言幾句的,你這混蛋小子。」
「TC被處分習慣,我看他免疫了。這次陣亡一組人,上頭忙著對媒體消毒,要對唐寧街十號交代,沒空理會小老弟的慣性行為偏差啦。他最多被晾上一陣子吧。」
「這是你提前行動打的鬼主意嗎?我以為你良心未泯,原來是想偷懶呀。」
老大哥們激憤的心情稍稍平復,你一言我一語,開始苦中作樂調侃起小老弟。
中午從北愛爾蘭那一場傷亡慘重的行動無功而返,幾個大男人身上沾滿袍澤的血,無心卸下臉上的迷彩,跟著TC窩在姆媽的小酒館大玩二十一點。時常進出殺戮戰場,每個人自有一套療傷方式,這種慟,唯有一塊出生入死的夥伴才會懂。
廝混一天,眾人情緒稍解,想要痛宰無能長官的衝動也獲得完美控制了。
「出去四年,TC的狙擊功力更強,一下子就離我們太遠了。看不到前頭的對手真寂寞。」與TC相識最久,小隊長強打起精神消遣道:「以後要是逃不出你的射界,長腿小妞我們不跟你爭,麻煩放我們一條生路了,老弟。」
「我坦白說了,隊長,我喜歡跟TC一起出任務啦。這小子很有定見,兄弟第一,和他出任務,感覺真的像多買了五千萬的意外險,多了一層保障。」
「那是因為他的長槍不受控制,在他的槍口下,那些低能長官智力會激增。」
老大哥們哈哈笑著,被取笑的主角默笑不語,俊眉間的暴戾血腥內斂了點。
「不用了,老弟。」晚餐迅速狼吞完畢,老大哥們叫住想去補充威士忌的TC。「我們不能再喝,該回家扮演好爸爸了。昨天出門前,我家小甜心對我說……」
擠眉弄眼,裝嬌嗲:「『爹地爹地,聖誕老公公要來送禮物了』!是呀,她爹地要破產了。」
均有家室的老大哥們會心大笑,著手清理髒亂桌面,一行人預備打道回府。
TC仍在慢條斯理用餐,擺手讓粗手粗腳的老傢伙閃人,這裡由他善後。
「還有一件事。」最後一個向小老弟槌肩道別,隊長在門口轉步,神色複雜地問道:「那是意外,沒錯吧?我是指誤射指揮官左頰那件事。」
TC神色沉靜地抬眸,迎上老大哥掩不住憂心的灰金色雙眸。
隊長為人敦厚,行事光明磊落,同袍的性命置於個人利益之上,是十年軍旅生涯中少數讓他敬重的漢子之一。能力範圍若辦得到,他盡量不造成他的困擾,避免無形中阻礙老大哥的仕途。像他這種人加官晉爵,對軍中兄弟有利而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