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晨希
千百年來不得解的疑問終於找到答案--他不喜歡獨處的寂寞!
他希望有人陪伴,無慾也好、無求也可以,甚至是--
「無情,幫我開一下門。」黑崎蘭的聲音打斷他的思緒,拉回望月的視線。
她未睡,還醒著,正叫著他的名字。
左胸的疼痛詭異的漸漸收斂、消失,驗證了無情方纔的推想。
此刻的他不是一個人,所以,左胸的痛楚漸消。
說不上有什麼感受,只覺她來得好巧,像場解旱的及時雨。
映在紙門上的纖細黑影,渾然不知外頭發生什麼事,扯著喉嚨直嚷:「你該不會睡死了吧?皮厚不通風的天使。」
好吵的「及時雨」。無情不自覺翻了翻白眼,唇角卻掛著淡淡的笑。
「嘿,真的睡死了啊?」不會吧?外面夜寒露重,他真的睡得著?
「我醒著。」懶懶的響應裡笑意隱隱。
「那還不幫我開門。」
「妳沒手沒腳嗎?」
「用腳拉得開紙門,我頭給你!」
「妳的脾氣愈來愈差了,黑崎蘭。」他在鏡池中觀察到的她,可沒這麼有活力。
「全拜你所賜。」身邊有個時常讓她出糗的天使,很難不變得易怒暴躁。「你到底幫下幫我開門?」
無情彈指,施法讓門開啟,這才知道她無法拉開紙門的原因。
黑崎蘭手上端著擺有小菜、清酒和兩隻瓷杯的托盤,朝他綻笑。
「陪我喝一杯吧,天使。」
寂寞,像是見了光的影,再無蹤跡可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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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過三巡,黑崎蘭臉上綻現微微酣紅,動作也比平日粗魯些,又為自己斟滿酒,爬移到無情身邊。
「無情,我要謝謝你。」舉杯致意,仰首飲盡,
謝?無情懶懶地抬眸,不懂她在謝什麼。
「自從你出現之後,我的生活再也不無聊,相反的,非常有趣。無情,你是一個非常有趣的人--不,是非常有趣的天使。」哥兒們似的一掌拍上他的肩,黑崎蘭順勢滑坐在他身邊,靠著他左手臂。
有趣?凱米耶魯可不會這麼想。「妳之前說我不苟言笑。」
「不不不,一點都不。」黑崎蘭扳起指頭,如數家珍的開始念出他來到人間後所做的「豐功偉業」。
手指頭扳得愈多,無情的臉色愈發難看。
她是在清算嗎?已經數完十根手指頭又從頭再數,連四天前他在百貨公司試玩咖啡機引起小爆炸的事都沒漏掉。
「妳喝醉了。」才會話這麼多。
「醉?」她挺起背脊,認真地想了想。「嗯,真的有點醉。可是偷偷告訴你哦……我從來沒有醉過,不對,應該說從來都不敢醉。」
不敢?濃眉挑起感興趣的弧度。「不敢醉?」
他的身體好暖,難怪不怕冷。黑崎蘭挪臀靠近熱源,幾乎整個人都坐上他的大腿,貼進他懷裡。
由於在天堂時,無慾、無求也常如此做,所以無情並不以為意,相反的,怕她重心不穩而栽倒,還出手幫忙調整位置,讓兩人的身軀更密合服貼,一隻手還不忘護在她腰上。
對於他的體貼,微酣的黑崎蘭只是信賴地任由他挪動並加以配合,頭靠著他的肩,自顧自地啜酒,呵出溫熱的酒氣。
「我有一個大媽,還有一、二、三、四……哎呀,不知道幾個小媽。我爸爸除了妻子,在外面還養了幾個情婦,不知道今年是不是有增加……反正以女人的立場來看,他是個下半身不安分到極點的男人。」她頓了下,又灌了一大口酒。「我的親生母親是在京都認識我老爸的。」
換句話說,她母親也是情婦之一。無情推想,並沒有多問。
「其實,我並不在乎跟別人說我媽媽是情婦,在日本,這沒什麼。」她真的這麼想,從小就是。「在黑崎家,情婦是可以被接受的角色,我爸目前正名的孩子有七個,流落在外的不知道還有幾個。七個孩子中有四男三女,沒有一個是大媽生的,但是大媽對我們一樣好,沒有特別優待誰。」
好冷……春天真的到了嗎?怎麼還這麼冷?黑崎蘭直覺地更縮進溫暖且令人安心的「窩」。
「從小到大,我們進一樣的小學、中學、高校,甚至大學,只是我比較笨,考不上東大,隨便念了所學校修美術,畢業後開始畫插畫直到現在。我沒想過未來,反正我爸會養我,只要不惹事、不敗壞黑崎家門風,就算當一輩子的米蟲也可以。」奇怪?為什麼今天晚上她這麼多話?「無情,都我一個人在說話很悶哩,你也應個幾句行不行?」
「妳要我應什麼?」他不多話,天使向來只有傾聽的本事。
只是……他不明白為什麼聽她說話的同時,左胸會微微揪痛。
已經醉了的黑崎蘭倒也沒真的介意都是自己在說話,繼續道:「我很早就知道,即使我不努力工作也能吃好住好,黑崎家的事業向來不讓女人過問,而我沒本事、也不想過問,只要當個伸手牌過千金小姐的日子就行了。每一次只要介紹自己的名字,對方的眼神就寫著『妳這個千金大小姐懂什麼』,我看都看膩了,出生在黑崎家也不是我願意的……好冷,你能不能想個辦法,變出個暖氣機什麼的?」
「天堂沒有暖氣機。」無情能做的只是再替她添杯酒。「喝。」
她聽話地喝盡,打了個酒嗝,「生個火也不行嗎?我從來沒參加過學校的營火晚會,沒有人邀我,大家都怕自己被笑是趨炎附勢,而那些不怕流言來接近我的人,還真的都是那樣。我真不明白啊,有錢的是黑崎家又不是我,找我也沒用啊。」
長指彈出輕響,獨立的庭院平空多出一小堆柴火,啪啪啪地燃燒著。
無情懷中半醉的人兒呵呵笑著,注意力被火光轉移。「好小的營火,但很漂亮又暖和……讓人想烤蕃薯……」
這女人要求愈來愈多!「貪心。」
話雖如此,無情仍然做出彈指的動作,燃燒中的焰火像被投入什麼物體,在瞬間炸出零星火花,持續融化冷冽的寒意。
他不懂自己這麼做的理由,反正不過是彈指就能辦到的事,就依了她吧。
可是,左胸的疼痛仍不得解,讓他從她開始說話到現在,眉心的結都沒鬆開過。
一隻沾染酒香的冰冷纖指突然撫上他眉心。「妳做什麼?」
「沒什麼。」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做出這舉動。
她時常有出人意表之舉,習慣之後,他也少了探詢的念頭,不再追問下去。
然而,他原本執杯的手,卻改而握住她藏在兩人之間取暖的小手。
「你的手好暖和,真好,皮厚不怕冷。」貪汲送上門的暖和,她將幾乎大上自己一倍的掌揣在懷裡緊緊握住。「我有沒有告訴你,記憶中我爸沒有這樣抱過我?」
濃眉重鎖一層。「我不是你爸。」無情突然有股想搖醒她的念頭。
「我不知道他手的溫度是不是跟你一樣暖和。」暖得讓人醺醺然,想緊抱不放,挨著這隻手入睡。「我大媽也沒這樣抱過我……我們幾個孩子,她沒有抱過任何一個,很公平的,沒有抱過任何一個……」
無情只是傾聽,如同每個天使都會做的一樣。
「其實我們早就知道了,大媽不會對哪個孩子特別好或特別壞,因為她都不愛,都不愛……」
左胸從揪痛轉為刺疼,像一根根針輕扎,十分擾人。
他現在不是一個人,所以這疼絕非因寂寞而起。
那麼,又是為了什麼?讓左胸刺痛麻癢得比起寂寞侵噬的痛楚更令他難以忍受?
為這問題苦惱的無情,無意識地因為懷中人的挪動而收緊手臂。
「妳醉了。」
「嗯……」她老實承認,「因為你在身邊才敢醉……不用擔心什麼,因為有你在……」
奇跡也似,無情左胸的刺疼因她這番模糊不清的話而消失無蹤。
「黑崎蘭?」他喚。
她未響應,顯然睡沉了,凌亂的髮絲俏皮地散覆在嫩白的臉頰。
輕輕拂開,又有另一撮黑髮垂落,一如主人表面漫不經心、實則頑劣的性格,彷彿有自己的意志,執意跟他作對,硬是不肯乖乖留在耳後。
放棄和頭髮的對峙,無情轉而撫摸她冰涼的臉頰,觸感比不上無慾、無求的柔軟滑嫩,但,卻沒有理由地讓他收不了手。
墨黑的眸定定鎖著她,若有所思的表情持續了大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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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上是哪裡怪。
但從滑雪場回來之後,無情的態度讓黑崎蘭覺得事有蹊蹺。
更仔細地回想,應該是從她酒醉之後的隔天,他對她的態度與先前就有些微的不同,只是……原諒她,真的無法用言語來具體形容。
隔天早上她醒來時,發現自己睡在房裡,想也知道是誰抱她進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