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季可薔
傷口清乾淨後,她又卸下腰間的衣帶,細心替他包紮。
處理完畢後,她一直緊繃的容顏才稍稍放鬆,「好了,這樣應該差不多了。」
他看著她恍若鬆了一大口氣的模樣,一時情動,禁不住癡喚:「水月。」
「怎麼?」
「……沒事。」他別過頭,不敢讓她看見他的動搖,「我們恐怕得在這兒過夜了,妳餓嗎?」
「你呢?你餓嗎?」她反問。
「我不餓。如果妳餓的話,我想法子出去找點東西來吃。」說著,他轉身就要出洞。
她忙扯住他衣袖,「你瘋啦?這樣的大雪天,你以為你出去能找到什麼?」
「試試看,或許有呢。」
「不必了。」她搖頭,「你就……就陪我留在這裡吧,我一個人會怕。」她斂眸,故意裝出害怕的模樣。因為她知道,唯有這樣才能打消他出去覓食的念頭。
「妳別怕,我就在這裡陪妳。」他下意識地拍撫她的手安慰她,可不一會兒,又趕忙鬆開自己踰矩的手。
連拍拍她的手,都怕她不高興嗎?她暗暗歎息,柔腸百結,「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莫不是身子不舒服吧?」她低聲問,看著他蒼白的臉。
他聞言,先是一愣,繼而朗笑道:「放心吧,我身子健壯得很。」
「是嗎?」她凝望他,伸手碰觸他的額,「可是有些發熱。」
「沒事的。」他還逞強。
「坐下來吧!」
「嗄?」
「坐下來。」她柔聲重複。
「哦。」他點頭,呆呆地聽命坐下。
她也跟著坐下,嬌軀主動靠近他,偎入他懷裡。
他身子一僵,「水月?」
「我有些冷。」
「嗄?」他愕然。她方才不是還說她不冷嗎?
「抱著我。」她柔聲命令。
他惶然,遲疑了半晌,總算展臂摟住她,只那雙手,還微微發顫。
許久,兩個人只是這樣相互依偎著,一動也不動。
終於,火影打破了沉寂,「妳記得嗎?我們小時候也曾像今天這樣躲在山洞裡。」
「嗯。」水月點頭。
那是他們瞞著大人們,偷偷溜去羽竹國的路途上,有一天,突然下起了暴雨,狼狽不堪的兩人好不容易找到一座破廟躲雨。
那天,兩人淋得衣衫盡濕,她甚至染上輕微風寒,在夜裡發起燒來。
因為找不到足夠的柴薪,半夜火堆滅了後,他只得將不停打顫的她摟入懷裡,利用自己的體溫讓她暖和。
「我總覺得……是我的錯。」火影忽地啞聲道。
「你的錯?」她蹙眉,不明白他說些什麼。
「如果我沒帶妳到羽竹國,沒讓妳在皇宮裡看到那一幕,也許妳就不會變成今天這樣。」
「……」
「是我害得妳心冷,害妳心碎。」低啞的嗓音裡,蘊著濃濃自責。
莫非他這許多年來,一直以此責怪自己?她心口一揪,「不是這樣的,火影,你……你一直對我很好。」
是的,他待她一直很好。或許會責罵她,或許老愛跟她鬥嘴,或許總是用惡劣的口氣同她說話,可她明白,他是關心著她的。
他真的關心她……
「我總是惹惱妳。」他苦笑,「不知為什麼,我好像特別容易惹妳生氣。」
那是因為,從來沒人像他對她那樣說話。他總是嫌她太冷,嫌她像座無血無情的冰雕,他要她像個人,會哭、會笑、會生氣的人。
所有人都期望她成為高高在上的護國巫女,只有他,要她像個人。
「其實你對我……真的很好。」她忽地眼眸發酸。
真的很好很好。他對她,也許太好了,好到她難以承受……
「妳在哭嗎?」他側頭,驚慌地看她泛紅的眼眶。
她氣息一顫,急忙別過頭,「沒有,只是被這柴煙熏了眼。」
「這木柴有濕氣,燒起來嗆人。」他柔聲道,「妳轉過來,別正對著火堆。」
「嗯。」她側過身子。
他下意識更攬緊她,「累了吧?睡吧。」他打了個呵欠。
累的人,是他吧?一整天頂著風雪前進,後來又因為意外,忙著救她安撫她,還受了傷,就算再強健的身子,也撐持不住了吧?
她心酸地微笑,「你先睡吧,我還不倦。」
「是嗎?我可真倦了。」他又打了個呵欠。
「睡吧!」她輕聲道,掩落墨睫,默默傾聽他穩定的心音。
洞外風雪依然狂暴,可洞裡劈啪燃燒的火堆,還有他寬厚的胸膛,卻讓她覺得好安全,好溫暖。
她合著眼,靜靜靠著他。
「……水月?」不知過了多久,他睏倦沙啞的嗓音忽然揚起。
「嗯?」
「風勁當真沒喜歡過妳?」
她睜開眼,水眸往他臉上一掃,驚愕地發現他處於半夢半醒之間。
都臨入睡了,還牽掛著這件事?又或者,這疑問已經困擾他心頭許久了?
「他為何那麼沒眼光?」沒等她回答,他逕自喃喃低語,懊惱的語氣似個不甘心的孩子。
為她不甘心嗎?她一扯,又是苦澀,又是感動。
「妳這麼好,為何他不喜歡妳?難道他……沒有心嗎?」
她苦笑。火影猜得不錯,那個男人是沒有心。
他很早以前便對她說過了,他不會愛上任何人,誰對他而言,都只是顆棋子而已。
包括雲霓。
「他這麼對妳,我真想好好教訓他……真想……」沉啞的嗓音,緩緩逸去。
終於睡著了。水月抬眸,怔怔凝睇著這擁抱著自己的男人。
他閉著眼,劍眉氣悶地收擰,方唇也不贊同地抿著,似乎在夢裡,也想著要如何替她從風勁身上討回公道。
在夢裡,也疼惜著她……
她喉頭一緊,茫然迷惘間,胸臆逐漸漫開的柔情像根斬不斷的細索,揪得她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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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就這麼睡了一夜,隔天早上,雪霽天晴,天光從大氅的縫隙鑽入,在洞壁上投下幾道流動的光影。
火影首先從夢鄉醒覺,感覺到懷裡窩了個柔軟的嬌軀,身子不禁僵直。
垂下眼,視線落向胸前那張秀雅的容顏,心,怦怦地跳。
這不是作夢吧?這偎在他懷裡的女人,真是水月嗎?
墨黑的發,雪白的容顏,沁涼的肌膚--沒錯,這是水月。
她在他懷裡,在他懷裡!
未受傷的臂膀教她壓得發麻,可他不敢妄動,怕吵醒了她。他甚至不敢呼吸,怕冰雕般剔透的她因此融化。
他只是僵在那兒,像尊石化的雕像,傻傻地望著懷中佳人。
他初次發現,原來她的眼睫那般濃密,那般捲翹,靜靜伏斂的時候看來好似收起羽翼的飛鳥。
而這隻鳥,正在他懷裡棲息。
他真願能永遠像這樣擁著她,願他的臂彎能永遠成為她倦極時的歸宿。
他緩緩低下頭,更仔細瞧她,她秀致的眉宇、挺直的鼻、粉嫩的唇--他不知道自己還有多少機會像這樣看著她,在他還能這麼做的時候,他希望能將她的五官、她的形影、她一切的一切都深深印在腦海裡。
他要細細品味她,在她還停留在他身邊的時候。
那麼,當有一天她飛走了,他還能擁有對她的回憶。
他看著她,用眼慢慢地、溫柔地愛撫過她身上每一寸肌膚,用心來記憶這一刻甜美的滋味……
彎彎的羽睫揚起,他氣息一顫。
她要飛了?
他頓時六神無主,卻勉強自己展露一個溫和的微笑,「妳醒啦,睡得好嗎?」
「嗯。」她茫然頷首,片刻,神智才忽然驚醒,不安地扭動身子,退離他懷裡。
原先暖透的胸窩瞬間一冷。
「你的傷還痛不痛?」她柔聲問。
他搖頭,這手臂的傷痛還及不上他心傷的萬分之一。
「你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好,是不是燒還沒退?」她關懷地。
「我沒事,別擔心。」他安慰她。
她靜靜望他,沉邃的美眸像在問他:真的嗎?你沒騙我?
「我沒騙妳。」他淡淡微笑。
他真正騙她的,不是這件事。
他真正騙她的,是告訴她,他可以毫無條件地將她送回風勁身邊。
他捨不得放開她,捨不得她走啊!
他猛然站起身,強笑道:「外頭風雪應該停了,我出去瞧瞧。」
「火影。」她忽地喚他。
「嗯?」他回過頭。
她看著他,水眸一下亮一下黯,似有千言萬語想說,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怎麼了?」他溫聲問。
她懊惱地咬唇,像責怪自己沒膽量,斂下眸,掙扎了好半晌。
「我……」她好不容易不定決心,洞外卻傳來陣陣叫喚。
「校尉大人、祭司大人,你們在哪裡?」叫喚聲由遠至近,伴隨著凌亂的馬蹄聲。
「有人在找我們。」
火影掀開拿來當簾幕的大氅,提劍走出洞外。
不遠處,一個穿著千櫻邊衛軍服的軍官騎著馬,領著一小隊士兵四處察看,一瞥見火影,軍官立即策馬奔來。
「請問您是?」
「我是火影。」
「校尉大人!果然是您。」軍官大喜,匆忙下馬,「下官是臨東邊衛軍騎兵統領,風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