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季可薔
「水月。」
她揚眸,清澈的瞳光落定一張陽剛味濃厚的男性臉孔,「火影?」料想不到會見到他,沉睡在胸腔裡的心,驀地蘇活,激越地跳動起來。「你怎麼會來?」
「我聽說妳回來了,所以來瞧瞧。」火影定睛看她,「一年沒見了,妳看來似乎瘦了些。」
而你,似乎更強悍了。水月在心底默默說道。他一回宮,第一件事便是趕來探望她,她不知該說什麼,只覺胸臆酸酸澀澀的,滋味難以分辨。
她深吸一口氣,道:「我也聽說你在今年中秋祭的比武大會上力抗群雄,奪下『第一武士』的榮銜,恭喜了。」
聽她道喜,火影劍眉一揚,「妳是真心的嗎?」
「當然。」
「妳變了。」火影似笑非笑地瞧著她,「從前的妳,絕不會為我感到高興的。」
「從前的我,太過幼稚。」水月別過頭,長年冰涼的頰奇異地有些回暖,「我現在明白,跟你針鋒相對,並沒多大意思。」
「是嗎?」火影背靠著石柱打量她,「妳的意思是,跟我鬥嘴很無趣嗎?」
「我的意思是,我們都長大了,沒必要還跟孩提時候一樣。」她認真回道。
孩提時候啊──經她這麼一提,火影微瞇起眸,憶起久遠的往事。
風、花、水、火,乃千櫻國四大氏族,身為同輩,他、花信、水月和風勁從小便經常見面,雖說個別之間不一定交情特好,多少也培養出一些情誼,只是長大以後,各自有各自心思,反倒比從前疏遠多了。
尤其在風勁受命攝政後,他們四人便分裂成兩派,他和花信是至交,水月卻和風勁走得近,彼此之間雖不明言,卻已逐漸埋下心結。
「妳說的沒錯,現下的我們,不比小時候了。」火影沉聲道,眸色深沉。
水月低眸,聽出他語中深刻的況味,微微黯然。滄海桑田,曾幾何時,他們都變了──
「這一年來妳都去了哪裡?」火影轉變話題。
「西方大陸。」
「西方大陸?」火影驚愕,「妳渡海了?」
在這孤懸於海中的島嶼西方,有一片廣大遼闊的土地,那兒建立了個繁榮強盛的國家,幾百年來,他們的文化藉由武力及貿易傳播到鄰近各地,島上的羽竹國便深受影響,而與羽竹國相鄰的千櫻國,也或多或少對西方大陸心存嚮往,偶爾也有些酷愛冒險的人,會揚帆渡海,一探究竟。
只是他沒想到,這裊裊婷婷、看來弱不禁風的女人,竟也會選擇渡海造訪西方大陸。她受得住海上風浪嗎?
「妳不是怕水嗎?」小時候,她連跳入湖裡戲水都不敢呢!「還敢搭船?」
「習慣就好了。初上船時是有些暈沉,過幾天也就好了。」她說得自在。
他蹙眉,「妳到西方大陸作啥?」
「拜師,學草藥。」她淡淡解釋,「我身為巫女,總得具備一些醫藥常識,否則要是有人要我用靈力治病,豈不糟糕?」
「這是在諷刺我嗎?」他凝望她,深眸炯炯。
記得小時候,他很看不慣她倨傲冰冷的神態,經常挑釁她,要她有本事便顯點巫女的靈力來瞧瞧;有一回,她被他惹怒了,果然唸咒召來一陣風雨,當時還年輕的她,受不住靈力過度耗用,還因此大病了一場。
自從成為巫女後,她清心寡慾,很少流露情緒,少數幾次發脾氣,都是因為他,所以,她才會這麼討厭他吧!
火影眼底閃過自嘲,嘴巴卻沒停止逗弄她,「妳不是說過,妳的靈力是用來預知神諭、祈雨降靈,不是拿來醫療治病的?」
「我是這麼說過沒錯。」
「既然如此,又何必專程到西方大陸學草藥?」火影追問,想起當初她悄然出走,仍有些忿怨。
雖說他們倆交情不是特別好,至少也算是朋友,她要離開一年,居然也不事先說一聲,害他得到消息時,還像個傻子般策馬直追出城門十里外,教花信好生嘲笑了一番。
「這些年來,我總困在宮裡,偶爾也想見見外頭的世界。」水月淡淡解釋。
「是嗎?那妳見識的感想如何?」
「很不錯啊!」她微微揚唇,聲調還是一如既往,毫無起伏。
淡極了的語調,冷透了的嗓音,為什麼她整個人好似冰雕成的,一點溫度也沒有?有時候他還真想抓住她狠狠搖一搖,看能不能搖落一些冰屑來。
火影咬牙,命令自己壓下蔓延全身的無端懊惱。
不知怎地,每回跟她說話說到後來,他總會失去耐性。
他抬頭,不讓自己的視線膠著於她蒼白似雪的容顏,「有件事我想問妳。」
「什麼事?」
他瞪著夜天那半輪明月,「這回我跟花信陪雲霓出宮,在路途遇上有人行刺,妳知道這件事嗎?」
她沒立刻回答,停頓了一會兒才開口:「我知道。攝政王久久沒得到你們的消息,曾來向我求卦問卜。」
「然後呢?」
「卦象告訴我,你們遭遇了奇險,但最後會逢凶化吉。」
「這麼說,妳很確定我們會平安歸來囉?」
「嗯。」
「這很令你們失望嗎?」
「什麼意思?」還是毫無感情的聲嗓。
都到了這時候,她還是不見一絲動搖。火影目光如刃,惱怒地射向她,「妳明白我的意思。」
她靜靜回凝他,「你懷疑這次行刺跟攝政王有關?」
「何必口口聲聲叫攝政王?」他冷笑,「我們這幾個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有必要如此生疏嗎?」
「跟他生疏的,是你吧?」她不動聲色地說,「你跟花信一向不喜歡他,不是嗎?」
「我們是不喜歡他。」他坦承。任何可能威脅到雲霓未來的人,他跟花信都不可能喜歡,就算那人從小和他們一塊長大也一樣,他繃緊下頷,又道:「我也要奉勸妳,離他遠一點,別因為愛他,就輕易受他利用。」
她驚喘一聲,「我沒愛他!」
總算動搖了。果然只有風勁才能融化她這座冰雕嗎?火影豎眉,冷覷她,「真沒有嗎?妳這謊言可以騙盡全天下的人,可騙不了我。」
「火影!」她急得連唇色也跟臉一樣白了。
無名怒火在胸膛裡悶燒,他驀地走向她,灼亮的眸居高臨下俯視她。
這冰冷的、內斂的、什麼事都往心底藏的女人啊,有時候她真的很令他生氣。
他瞪視她,許久,猛然旋身,「我走了。」再不離開,他不確定自己會對她做出什麼。
「等等!火影,你──」
「妳放心。」他淡漠揚聲,步履不停,「我不會告訴任何人妳這個小秘密。」
「不是的,我不是這意思──」她低語,細弱的嗓音消逸於風中。
她在遲疑些什麼?他更氣了,暗自磨牙,「不論妳聽不聽得下去,我還是要說,風勁不是個好男人,愛上他,妳恐怕只會痛苦一生一世。」
「──」
「妳好自為之!」他甩甩頭,高大的身軀一下子沒入黑色夜幕。
她怔然,看著他的背影一點一點,在她視界裡慢慢消失,她抬起手臂,徒勞地想抓住什麼,終究頹然垂落。
愛上風勁,她會痛苦一生一世嗎?她閉上眼,唇畔悄然牽動一絲苦笑。
難道他以為,如今身為護國巫女的她,還有能力去愛任何人嗎?
或許她曾經迷戀過風勁吧,但現今的她,已不是從前的她了。
現今的她不能愛,也沒資格愛。
她歎息,攤開手,癡癡瞧著微顫的指尖。到了雪祭那天,這雙手將親自轉動命運之輪,而她可以確信,火影必將因輪軸無情的傾軋,而恨透了她。
那時候的她,該怎麼辦呢?她不願想,也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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銀空月牙冷,水影先凍寒。
即將入冬了,初雪應該很快會降下,看來是舉行雪祭的時候了。
這些天,天神殿的巫女們都有些忐忑不安,因為她們最敬仰的祭司大人有些不尋常,祈禱靜坐也好,主持誦經也罷,她心神總是不寧定,時常莫名其妙發起呆來。
元神出竅了嗎?巫女們面面相覷,又是高興又是擔憂。
對靜修的巫女們來說,元神出竅並不是一件壞事,要是能達到心慮澄透、天人合一的境界,那可是最高修為;但也不能太常出竅,元神若總是浮游虛空,總有一天會喚不回來。護國巫女年紀還輕,她們可不希望這麼早便要送她離開塵世。
對於巫女們的憂慮,水月自然也有所察覺了,她搖搖頭,自嘲地低笑。
「幹嘛這樣笑?」問話的,是水月在西方大陸結識的好友,紫蝶。
她是個女大夫,一次在山上採藥時,救了意外跌傷的水月,兩人一見投緣,再加上都來自千櫻,頓時有他鄉遇故知之感。
原先兩人約好了一起回千櫻,可水月在邊境遇上了公主的車隊後,一個人匆匆趕回王城,本來以為再見之日將遙遙無期,沒想到因緣際會之下,紫蝶救了墜落山崖的花信,又跟著他和公主一行人回到宮裡,於是,兩個人又能經常見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