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蘇荻
「妳還楞在那兒做什麼?」
「是,奴婢馬上出去。」捧起水盆,她毫不遲疑往門口走去。
「等一等!」渾厚低沉的嗓音透過屏風更形威儀。「妳懂不懂規矩?幫主人更衣是妳的工作之一。」
「什麼?」茵茵緊張地歪了歪嘴巴,盆裡的水又潑出一大半。頓了頓,倉卒放下水盆,硬著頭皮繞到屏風後端。
「對不起,奴婢以為……」
「我沒時間教妳每件事情,妳最好去請教別人。」他有些不耐地厲聲打斷她。
「是,奴婢明白了。」深吸口氣,茵茵顫著手服侍他穿上一件件衣服。可想而知她的臉又紅又燙,視線亦不敢亂飄,深怕瞧見不該瞧的東西。
換好衣服後,費雋淳正要走出屏風,發現她的手就像抽筋一樣抖個下停。
「妳的手沒事吧?」
茵茵嚇一跳,粉臉灼熱紅燙,急忙將手擺到身後。
「沒……沒事,一點事也沒有。」
「那就好,我現不要外出辦事,晚間會返回府裡用膳,到時妳在倚虹廳裡候著。」沉吟半晌,費雋淳緩下語氣對她說道:「還有,別怠慢了客人,沒事的話去問燕總管有無需要幫忙的地方,懂了嗎?」
「懂,懂。」
懂是懂,問題是,她不確定自己幫不幫得上忙,畢竟,她近來運氣不佳,挺了一肚子的「霉氣」,只怕忙沒幫上,反倒搞砸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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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明白,莊裡僕役奴婢一大堆,莊主幹嘛要妳這瘸了腿兒的丫頭當他的貼身侍女?而且先前當差的玉寧做事一絲不苟,讓莊主滿意得很,就不懂好端端地換了妳究竟是為什麼?」燕總管嘴裡嘀咕個沒完,手上抄寫動作卻也不見停頓,邊翻帳冊邊發牢騷,那張臉兒始終垂著沒抬起。「我看妳呀,動作粗魯,手腳不俐落,走起路來慢慢吞吞、搖搖晃晃,講話沒規沒矩,做事又漫不經心,腦袋記不住東西,喊人也老是喊錯,每件事都要人吩咐才會去做,妳連咱們莊裡最新進的婢女都不如,妳知不知道?」
聽著燕總管對自己連串的「負面評價」,茵茵的五官早已扭曲成一團。
「也難怪二夫人都不想讓妳繼續在她身邊當差,哼,要不是看在妳是蓮媽的女兒,以妳這種資質,我根本不會留妳在府裡工作。」
茵茵保持安靜不敢吭聲,深怕隨便開口說話又要惹得他不高興。
「總而言之--」沉聲一頓,燕總管總算「高抬貴頭」,將銳利的焦距對上她畏縮的頭頂。「我對妳相當不滿意,妳曉不曉得?」
她點點頭,表示曉得。
「妳沒有嘴巴可以回答嗎?」重擊桌面,燕總管愈看她愈是不順眼,真恨不得馬上將她攆出莊外。
先前看他氣得手指發抖,就知道他會不爽地拍桌子,茵茵沒被嚇到,反而鎮定地仰起下巴,大聲回答:
「是的,燕總管!我知道您非常不喜歡我的瘸腿。」
「知道最好!要是妳在莊主身邊服侍個不好,我定讓妳難看。」儘管他的臉色仍舊不太好看,但在拍完桌子後似乎緩和不少,他深吸口氣又道:「莊主今早出莊巡視產業去了,他跟我交代過,說有什麼事儘管吩咐妳去做,讓妳盡快熟悉這兒的環境和規矩。」
「是,不管燕總管要奴婢做什麼,奴婢都會努力去做的。」
燕總管的眼光不自覺又瞟向她那條瘸腿。「看到妳這條腿兒,怎麼說我也不放心……算了,妳就去花園幫忙除除雜草、修剪枝葉,順便摘束花擺在莊主的書齋裡。莊主喜歡花,每天我都讓人給他弄上一束,今天就讓妳學著去弄吧。」
「喔。」
「好了,快去快去,別杵在這兒礙眼。」他嫌惡地道。
「是,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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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逃難似的從執事房裡跑出來的茵茵,慶幸罰站被罵了半個小時後,總算得以呼吸新鮮空氣,而不是重複地去聞那一屋子的烏煙瘴氣。
下意識地摸摸臉頰,懷疑自己真有那麼討人厭嗎?
或者……她低下頭去看那彎曲的左腿。像她這種瘸腿的跛子連當丫鬟都不夠資格,只配到街上乞討去?
唉,還不夠坎坷嗎?她苦澀地問著自己、問著老天爺。
來到一大片廣闊的花園裡,茵茵請教了幾個正埋首在花叢裡工作的家僕,於是便挑了一處尚未綻放的水仙花圃,捲袖開始幫忙,吃力地跪著雙膝,認真而專致地拔除新長出的雜草,並且施水灌溉,檢視每一朵花兒的生長情形。
到了接近正午的時候,茵茵在園子裡摘了一束純白色鮮花,嗅著淡雅香氣,朝莊邸東邊走去,準備照著燕總管的話,將花放在莊主書房的瓷瓶裡。
「柳茵茵!」
有人連名帶姓地喊她,倒叫得她有些怔忡,懷疑自己是否耳背了。
「喂,妳是不是柳茵茵?」來人刻薄跋扈的嗓音已到了身後,並且很不客氣地推了她一把。
茵茵惴惴不安地回頭,以為這說話的女子在莊裡有著重要身份,怎猜得到,她的穿著打扮和自己差不到哪去,表明她不過也是個小小奴婢,但她的氣勢卻相當凌人,舉手投足間驕傲得不得了。
「妳是?」茵茵蹙起眉頭,心裡多少有些不爽快。
「妳連我是誰都不知道?」一雙單鳳眼略為揚起,她嗤聲地撇撇唇。「我叫玉寧,這兒的奴婢下人們見了我,還得喊聲玉寧姐,妳曉不曉得?」
「不曉得。」唯一曉得的是,茵茵知道這女子就是原先服侍莊主的貼身侍女,但不明白她對自己的敵意從何而起。
「我想說代替我的丫鬟長得什麼德性咧,嘖!」玉寧蠻橫地捏住茵茵的下顎,將臉湊近仔細端瞧。「不過是比我年輕些、稚嫩些,但看妳這條瘸腿,我就此妳強得多,憑什麼妳可以取代我在莊主身邊工作?」
雖然茵茵縮了脖子,看似很畏懼她的態度,但還是睜大了眼珠子,一直瞪著玉寧的那張臉看。
「看什麼看?我雖然大了妳幾歲,可我的樣貌也不輸妳。」玉寧神情不悅地甩開手,對這個柳茵茵有張精緻粉嫩的臉蛋兒很是不平衡。
「玉寧姐,咱們待在莊裡都是為討口飯吃,妳這樣為難我,對妳又有什麼好處呢?」茵茵小心翼翼地開口了。反正她和自己身份相同,也不怕她對自己怎麼樣。
「怎麼說我動作都比妳俐落些,而且待在莊主身邊有不少好處,現在我被派到二夫人房裡服侍,簡直就是惡夢一場!」收斂了張牙舞爪的表情,玉寧不甘願地望著別處,肚裡可說是積了堆悶氣。
原來如此啊!茵茵恍然大悟。
「我懂了,妳就是因為這樣才對我不滿的啊。」
「妳知道那是最好!」玉寧愈想愈生氣。「若不是妳,我也用不著淪落到那個臭婆娘的身邊去。」
「臭……臭婆娘?」哇哇,茵茵難以置信她居然敢用這三個字來罵馬雲盼,這……這真是罵得太好了!
她這輩子過得孬種,連私底下都沒敢向人說馬雲盼的壞話。
而這個玉寧,哇哇,實在太勇猛了!茵茵喜上眉梢地露出傻眼的笑容。
「做什麼這樣看我?」玉寧兩手叉腰,站著三七步,狐疑這個笨頭笨腦的丫頭做什麼用崇拜的眼光看著她。
「妳……可以再罵一次嗎?」
「罵什麼?」玉寧莫名其妙的。
「就是妳剛剛罵二夫人的那三個字呀。」
「哼,我可不怕妳告狀,大不了我捲鋪蓋走人就是,她是臭婆娘、女瘋狗、母夜叉、死賤貨!」她一口氣罵完,心裡可舒坦多了。
「哇……妳好厲害啊,連罵人都可以這樣順暢,是我就不行了。」茵茵真想為她用力鼓鼓掌,不過她手上還抓著束花,只好暫時忍住。
玉寧瞪著這個傻呼呼的笨丫頭,覺得她未免太過「單純」了些,她是來找她算帳的,不是來讓她崇拜的!
「妳沒長腦袋瓜是不是?」
「當然有啊,只不過每個人的構造不一樣。」茵茵誤會了她的意思,「蠢蠢」地為自己解釋。「像妳可以及時想出很多罵人的話,我卻不能,可見得我們的腦袋瓜裝的東西不大相同。」
玉寧還想再罵什麼,但看這丫頭又是這麼「白癡」與「天真」,到了喉嚨的話硬是吞了回去,決定不跟她計較了。
「妳這束花是要拿去『雋書齋』的是不是?」
「是啊。」
「像這種整束白的花,莊主最是不喜歡,妳最好去換一束五顏六色的。」
「真的嗎?」茵茵楞了下。「我還想說白色看起來純淨無瑕,放在書房裡最是適合了呀。」
「那妳就錯了,我服侍了莊主快兩年了,他的嗜好與習慣我最清楚,妳快去換一束吧,免得挨了罵說我沒提醒妳。」玉寧冷冷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