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香綾
「簡單,我們大可喬裝成和尚,借口前去掛單,他總不能連同法共修的和尚也一併拒絕吧。」慕雲道。
「當和尚?」那不是要……剔光頭?大伙不自覺地伸手摸摸腦袋瓜子,發未落,已感涼風颼颼,混身上下亂不自在。
殷之昊抿嘴淡笑,「做非常事,當用非常手段。那禿驢枉顧佛法慈悲,正好給他一個教訓,咱們搶遍五湖四海,就差和尚廟沒去過,幹完這一票,少說可以過三、五個月好日子。」
「好,大哥說去,我就去,」劉肅拍著胸脯道:「阿志,去拿傢伙,我來為大家操刀。」
「你!?」
慕雲才要提出抗議,卻被劉肅等人架起,權充第一個試驗品,只見他手起刀落,三兩下就讓他六根清靜了。
***
玉玲瓏如約在第三日回到睽違十幾年的老家。她站在大門外,若有所思地環視四周依舊的景物,屋頂裊裊升出一縷炊煙,令她心中驀然一慟。
她娘甚少下廚,今兒個莫非專程煮了好菜等她?這樣的想法她自己都忍不住失笑。
「到家門了,怎麼不進來?」紫姨手裡拎著一條抹布,確實像在伙房裡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
「爹呢?」跨進門檻,方見裡面的擺設和以往不同,不見武器和兵譜,卻放了一大堆沒用的花瓶、茶具和包著紅紙的禮盒。
「他到鎮上打酒去了,一會兒就回來。」
玉玲瓏根本沒注意她娘說些什麼,伸手將桌上的禮盒一一打開,全是些困脂、水粉、首飾、布料,本來已經很臭的面孔,這兒益發的難看了。
「於家的人送來的?」一屁股坐上椅子,見神桌上供了幾顆鴨梨,順手拿了一個,大口大口便啃起來。
「哎唷,那是祭拜祖先,保佑你美滿幸福、早先貴子的,你怎麼一點規距也沒有。」紫姨一把搶過鴨梨,她索性再抓一個,照吃不誤。
「你這孩子,越來越不像話了。」紫姨待要再搶回,玉玲瓏已跳上椅子,踩上桌子,跟她比誰的輕功好。
「我要是像話還會去當小偷嗎?」沒椅子坐,她乾脆用蹲的,高高在上,活似一尊野菩薩,氣得紫姨眼珠子快掉出來。
「下來,我有話跟你說。」紫姨歎了一口氣,眼睛若有所思的看著她那坐沒坐相、站沒站相的唯一女兒。
「這樣說不是一樣。」如果她沒記錯,她們母女倆已經有幾千個日子沒好好說上一、兩句話。
「趁你爹還沒回來,跟我到廟裡一趟。」
「幹麼?」記憶中,她娘從沒把天上地下眾神仙放在眼裡,今兒個突然轉性,很可疑哦。
「妳去是不去?」紫姨快忍不住怒氣,頭頂開始冒煙。「再過幾天就要嫁到於家,當別人的媳婦,現在你難道就不能順著我一點?」
瞧她娘眼中莫名其妙地匯出一泡水霧,玉玲瓏方覺事態嚴重。
「你和爹是當真的?」
「婚姻大事豈可兒戲。我和你爹這輩子是沒怎麼好好對待過你,可這回則是認真的。」紫姨又歎了一口氣,「於長弘那小子我見過,是個有為上進的年輕人,家世又好,你嫁給他鐵定可以安安穩穩、富富足足過一輩子。」
「我的終身大事我自己會張羅,你跟老爹就省省力氣吧。」她娘前科纍纍,每回輕易相信她之後,換來的不是被出賣就是被要得團團轉,因此她不得不加以防範,以免重蹈覆轍。
「開玩笑,有哪家女兒的婚事不是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跟我來這套?」對,她是壞女兒,可,他們則是壞上加壞的超劣父母,大家半斤八兩,誰也別怨誰。「何不說老實話,你們究竟打什麼如意算盤?」
「你……你這孩子……」紫姨忽地語塞,支支吾吾半晌才道:「天下父母心……」
「我走了。」她肯回來要聽的就是實話,盡跟她在這兒唬弄說假話,她可沒時間奉陪。
「站住!」紫姨趕緊把大門關起來,不讓她離去。「我話沒說完呢。」
「真話還是假話?」她想走誰也攔不住,她娘應該很清楚才對。
「陳桃花!」這是玉玲瓏的本名,從她被賣進萬花樓以後,就沒再用過了。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聽到桃花這兩個字她就快抓狂。「我叫玉玲瓏。」
「好吧,你可以不叫桃花,但你也不可以隨隨便便愛姓什麼就姓什麼呀。」
「除了姓陳。」她這牛脾氣是給逼出來的,怪不得她。
「欸,不管怎麼樣他總是你爹,當年要不是他一時心軟,把你從桃樹下撿……」驚覺說溜了嘴,紫姨忙抽上一口氣,駭然地望著玉玲瓏。
「說下去。」她有權知道事情的真相。
紫姨低下頭,兩眉鎖得死緊,一派心事重重的模樣,接著說了句和前面主題毫不相干的話,「孩子,算娘求你,你就幫你爹這次忙,就只要這一次,以後你再也不用管我們了。」
玉玲瓏張著水汪汪的明眸,疑竇叢生地盯著她娘。
「我們雖沒能好好照顧你,但至少給了你活下去的機會。當年實在是日子過不下去,否則我們也不至於忍心讓你小小年紀就到萬花樓討生活。」
玉玲瓏沒急著開口問,但或多或少猜到幾分。
「我不是你們親生的?」這是解釋他倆澆薄相待最佳的理由。
紫姨眼珠子閃爍地左右轉了下,頹然跌坐於圓凳子上,顯得有點乏力。
「但,你這條命是我們給的。」說來說去仍在討恩情,她在意的只有這個。「十八年前,一個隆冬的夜裡,我和你爹經過祁門一片桃花林時,忽然聽到娃兒的哭鬧聲,走近一瞧,發現你被丟棄在堤岸邊的一條小河裡,用一隻竹籃裝著,但已冷得全身發抖。
「當時你仍在襁褓中,可能才出生不到幾日,生得白晰可愛。你知道,你爹和我當時一直過著寅吃卯糧,只有今天沒有明天的日子,要多養一個娃兒,是極其困難的事。但,你是那麼的討人喜歡,當我將你抱起擁在懷裡後,就再也捨不得把你丟回草地上。孩子,娘是愛你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玉玲瓏深吸一口氣,木然地坐到紫姨對面,心中低低地喃呢著:我倒寧可你當時就一把將我捏死。
這句話始終沒有說出口,事已至此,說什麼都是惘然。
「竹籃裡都沒留下任何只字詞組,或信物什麼的?」
「呃……沒有。」
「是沒有,還是賣了?當了?丟了?」看她一臉心虛,就知道八成又在說謊。
「沒有,除了一條包巾什麼都沒有,你親生父母大概不想再把你找回去了。」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這問題也是多餘的,早說了,她還肯每個月給一大筆生活費供養他們嗎?沒有意義的問題自然得不到值得聽的答案,因此她接著又問:「告訴我你們的計劃,我得怎麼犧牲才足夠你們大撈一筆?」
「別說得這麼難聽行不行?」
「怕難聽就別做,敢做就別太計較名聲。」她這偷兒,從來就不怕別人叫她樑上君子。
反正她的伶牙俐齒自十二歲那年就罵逼整個縣城無敵手,這會兒又礙著有事求她,紫姨也就吞一口忍一口。
「我們打探過那個於長弘家財萬貫,人又品性敦厚,所以商議著把你嫁過去。一則,如果你也中意,那麼這樁婚事自然就皆大歡喜,我和你爹拿了聘禮將金盆洗手,從此退出江湖,到沒人認識我們的地方過完這後半生,至於你呢,得了一個金龜婿,幸福快樂也是一生。」
「於長弘除了家大業大,還是個不折不扣的白癡?」人家會什麼底細都不打聽,單憑一面之辭就把個不相干的女人娶進門?
「當然不是,婚姻大事總由父母作主,你爹好不容易跟他家人搭上線,約好今兒帶你到天寶禪寺上香,讓你們在自然的情形下不期而遇。」
「想得可真周到,不期而遇?一個賊兒和一名捕頭不期而遇的合理結局該是什麼呢?」落荒而逃,還是束手就擒?
「這我們也考慮過了,於長弘的家人並不知道你的真實身份,你將會以小郡主的顯赫身世出現在他們面前。」紫姨瞧她已不像剛開始那樣一味的排斥,揣想事情或許有轉圜的餘地,滿懷希望地往下說:「我幫你雇了一頂大轎,請來萬花樓六名姑娘充當丫鬟,現在你只要換上一套華麗的衣裳,和珠環玉翠,就可瞞天過海。」
見紫姨越說越興奮,玉玲瓏就不禁感到一陣悲涼。
她咬著牙,把所有的委屈硬生生的吞進肚子裡,她從圓凳上站起來。多年來,她已學會獨自舔舐傷口,這回打擊雖大,自然也難於例外。
於長弘絕不如她爹娘所妄想的那麼好應付,但為了了結這段恩怨,永絕往後無止境的糾纏,她似乎已別無選擇。
「我答應你就是。但,」她冷睇著紫姨,「這是最後一次,不論成敗。」她懶得也自覺沒必要告訴她,其實自己和於長弘已打過照面,這場騙局只怕只有一半的勝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