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決明
「我為什麼要對你公平?又公平什麼呀?」梁宛歌不覺莞爾。
她不傻,當然聽得懂他的隱喻,他連她跟囡囡睡一塊這種小事都要吃醋,而且吃醋的程度超乎她想像的任性,也不想想他自己比囡囡年長多少倍,爭這種寵也不害臊。
「鋪床。」
唐虛懷努努下顎,梁宛歌立刻將棉被掀開,讓他將囡囡放在床上,或許是背靠的床鋪彈性不同,讓囡囡微張開眼,梁宛歌側躺在她身邊,拍拍她,輕哄著要她再睡,囡囡半醒半惺忪,咧著童嫩的笑,又朝她粘靠過來,再度安心睡熟,完全無視於自己身處的地方,以及另一邊站著的唐虛懷。
「連幾乎算是照顧囡囡長大的玉玲姊,也不曾讓她這麼纏過,她真的很喜歡你。」唐虛懷躺上大床另一邊,似乎對於他和梁宛歌中間隔了個小小阻礙有諸多不滿,嘴裡嘟嘟囔囔。
「因為我和她喜歡的食物和討厭的食物都相似,我們是同一國的。」這種情誼是那些老愛逼人吃青椒的人所無法體會的。「對了,囡囡說她在這裡住了五年,等於她打出生起就住在這裡了,她的父母放心將這麼小的孩子寄放在這裡這麼長的時間嗎?」
「囡囡是在這裡出生的沒錯,還是我接生的。」
「你連婦產科這種錢都賺?」
「我是無限制科別的密醫嘛。」他說得輕鬆,寬肩聳了聳,一個人從頭到腳他都差不多包辦了。
「我以為你只是腦科加整型外科加精神科罷了……」沒想到他兼差兼得這麼勤勞,相信他的存折一打開來,裡面的數字一定很讓人眉開眼笑。
「我一直很期待親手替自己的孩子接生,慶祝他來到人世間,然後給孩子來個豪氣的自我介紹——嗨,寶貝,我是你爸。所以當年就順便修修這門學問。」
順便?聽起來真隨意,好像要學不學都無所謂。
「很有趣的志向,那麼你學整型又是為了什麼?」最好賺嗎?
「我有一個美麗到讓我從十六歲就相信他最終一定會走上變性之途的寶貝弟弟,我想,學學整型美容,以後說不定對弟弟會有幫助。」
「精神科呢?」
「我想想……那年,有躁鬱症的小阿姨自殺未遂第三次了,希望能及時幫上忙,後來她嫁了姨丈,兩人幸福得要死,我沒機會開導她。」白學了。
「你還去學腦科?」
「那年,我爺爺腦子裡有顆作怪的腫瘤,我立下志願,等我學成,第一件事就是剷除它!學骨科是為了從樓梯上跌坐下來,從此半身不遂的姑婆,我想讓她再站起來跳土風舞,那是她人生最大調劑。心臟內科則是娘親三不五時就來個西施捧心,是該先做預防。胃腸肝膽科是爹親時常犯胃疼,疼起來本來很嚴肅的臉孔就更陰沉,讓家裡氣氛看起來一點也不溫暖……」
梁宛歌聽罷,細眉微挑。
這個男人自己有沒有發現,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家人?姑且不論他是否對於這麼多種類的醫科都有莫大興趣,光他的心意就讓她覺得刮目相看。
他,人似乎不壞。
一個願意為家人奉獻到這種地步的人……
「我們話題回到原點,別再聽你吹捧自己的多才多藝——」雖然因為他的吹捧,讓她在心裡替他拍了好幾回手,也對他的付出感到難以言喻的感動,但是她若當面誇獎他,這個男人的自滿一定會膨脹到無極限。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你好奇囡囡為什麼會住這裡?」
「我清楚這棟屋子裡都是住一些病患,她們說囡囡有自閉症情況,但這並不嚴重吧?她的父母怎麼沒想過要帶囡囡回家去,定期再帶來檢查?」梁宛歌低頭看囡囡,想到囡囡今晚知道她要離開這裡時,小臉上湧現的失落和不安全感,一個五歲的小孩,正是最需要父母陪伴的時候,放她一個人在唐虛懷這裡接受治療,至少雙親也要有一方陪著住下吧。
她越想越捨不得,將囡囡環在臂膀裡。
「囡囡她媽來找我時,是要求要墮胎,因為當時肚子裡的孩子已經將近七個月,正常醫院根本不敢接這種危險性高的手術,所以她找上我,另一個原因是……她丟不起那個臉,在正常醫院裡動刀,就有曝光的機會。」
「丟不起臉?」
唐虛懷念出囡囡母親的名字,太常在報紙電視裡出現的焦點人物姓名轟進梁宛歌耳裡,讓梁宛歌驚訝抽息。
「她……她不是那個建築界大亨的掌上明珠,現在接管她父親一半的產業,同樣做得有聲有色,是頗具知名度的上流名媛……呃,可是未婚生子在現今社會也不算什麼太大的事,有必要冒這個險嗎?」
「未婚生子是沒什麼了不起,但是如果孩子的爸爸跟她是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問題就大了。」
梁宛歌這回不單單是驚訝,根本就是瞠目結舌,呆楞了好久。
「你、你是說……囡囡的爸爸也是那個富商的寶貝兒子,那位上流名媛的……弟弟,可是,那是——」
「亂倫。」
「對,亂倫……」
「所以她才想來墮掉孩子。」
「……那兩個人是白癡嗎?他們不知道世界上有種東西叫保險套,它有極高的安全性能避免精子在子宮裡著床……好!他們猴急到連拆保險套包裝的時間都等不了,他們不會吞幾顆事後避孕丸避孕嗎?別告訴我,她在懷孕期間是不是還蠢到以為自己變胖,懷疑自己為什麼只胖那顆肚子,直到七個月才知道肚子裡有囡囡?!」梁宛歌義憤填膺,覺得好憤怒。
她不想去批判別人的愛情,也不想去爭辯「一旦愛上了,就顧不得後果」之類的觀念是對是錯,那對親姊弟愛怎麼搞、愛怎麼亂,那是他們的事,但是在貪歡之餘,難道不需要去思索衍生的問題——而且這個問題還是一條活生生的人命!
「不要反應這麼激動,會吵醒囡囡。」
梁宛歌的手揪緊囡囡身上的棉被,而唐虛懷則是安撫地拍拍她,梁宛歌才發覺自己方纔的音量是有些失控,幸好囡囡沒醒。
「那……你為什麼沒把囡囡……墮掉?」
「七個月的早產兒,已經有活下來的毅力。」生命的耐力,學醫的他見識過無數次。
唐虛懷說得好簡單,但她清楚早產兒的照顧一點也不容易。
「囡囡……知道這種事嗎?」
「我們從沒瞞過她,只要她問,我們都不避諱講,但或許她還不太懂這段故事裡的一些字彙。」
「不,她懂的,你不知道囡囡有多聰明,她要是不懂,她不會變成一個不喜歡和人相處的自閉症兒童,她不會不喜歡在大家面前表現出她的原有個性,就是因為懂了,所以討厭自己、討厭被人喜歡,覺得因為自己血液裡不乾淨,所以父母才不要她,不想把她生下來。」梁宛歌鼻頭一酸,眼眶微微泛紅,「難怪她這麼沒有安全感,這麼害怕我離開——」
聲音全哽在喉嚨的梁宛歌撲倒在囡囡胸口,突地加諸的重量,驚醒了囡囡,囡囡一臉迷糊,完全摸不著頭緒,只知道身體被一雙手臂抱得好牢好牢,幾乎要把她揉進最溫暖的心窩,囡囡仰頭想看清楚打擾她睡眠的罪魁禍首,卻正面盛接到溫熱的眼淚,落在她的鼻頭、臉頰,她壓根不清楚發生什麼事。
「……你為什麼要哭?」惺忪的嗓音困惑問道。
梁宛歌的回應卻是只顧著埋在囡囡瘦小的肩窩抽泣。
「呃……是因為我睡相很差,踢斷你的鼻樑嗎?」哭得這麼慘烈,感覺很像是被狠狠一腳踢到臉上甫開完刀的傷處,痛到無法忍耐,才會飆淚飆成這樣。
梁宛歌在她身上搖搖頭。
「你作惡夢囉?」
貼在她肩上的腦袋又甩了甩。
「那你半夜不睡,趴在我身上擦眼淚擤鼻涕,哭個什麼勁?」囡囡不敢去猜測自己肩膀上的濕濡感到底是什麼。
「……嗚。」
「唉……不哭不哭囉……」囡囡只能反過來安慰她,也在這個時候,囡囡才看清楚自己躺的地方非常陌生,她下意識環顧四周,卻在臉孔往左邊側偏時看到了唐虛懷。
咦?!先、先生?!
囡囡立刻對這處陌生環境下了結論——難道這裡是傳說中的三樓?
可是……她怎麼會睡在這裡?
唐虛懷靠了過來,雙臂將大女孩及小女孩同時抱在胸口,囡囡僵了身子,對於唐虛懷這麼陌生的舉動感到手足無措。
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一個梁宛歌莫名其妙抱著她,哭得連話都說不全,一個唐虛懷則是和她同在一張床上,也同樣莫名其妙抱著她——她覺得他是要抱梁宛歌,順便抱著她而已。
可是……她第一次被人這麼抱著耶,好溫暖,可以聞到梁宛歌那股清清淡淡的髮香,還有唐虛懷混雜著長期沾染的藥味及沐浴過後的皂香,更有兩人合在一塊的心跳聲,怦怦怦怦好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