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決明
「污點呀……好嚴重的指控,不過對我來說,你是個學藝不精的庸醫,所以我不介意當你的污點。」他與她半斤八兩,誰也別說誰的不是。
「你的指控也不比我委婉到哪裡去嘛。」學藝不精的庸醫,真狠。「不過這是個很新鮮的形容詞,我這輩子頭一次被人如此稱呼。」
「我也是第一次被人說是污點呀。」彼此彼此。
「而且還是我把你變成這樣的,你說的對,我是學藝不精的庸醫。」
梁宛歌聽他這麼一坦白,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你也沒這麼差啦,先前我就是看到同事在你診所整型的效果很好,才會甘願放棄保險一點的大醫院,而找上你這個沒牌的密醫。」
辜負她的信任才是唐虛懷今晚一直無法釋懷入睡的主因。
他沒有失敗的經驗,不清楚是不是每一次失敗都會有這樣的情緒——一種很氣自己的無能、很氣自己讓她哭著跑走的驚慌;一種……心裡懸宕著什麼,想補償、想挽救、想盡心盡力、想從頭再來。
「你別露出這麼歉疚的表情好不好?你這樣我反而不知道該說什麼安慰你耶。」罵也不能罵,吼也不能吼,尷尬的人反倒換成了她,明明是她比較需要被安慰吧。「反正你下次動手術就認真、專心一點,不要再發呆,手術要是成功了,我不再是污點,你也不是庸醫,我們兩個就當做第一次手術失敗這件事不存在嘛,你不說,我不說,樓下九隻Gollum也不可能說,你的名譽安全無虞——」
「Gollum?」
「Myprecious……」她模仿《魔戒》中Gollum的五官和聲音,學完後自己又笑了起來。「對他們來說,你就像那只魔戒一樣,precious。為什麼他們這麼尊敬你呀?」
「或許因為我是他們的主治醫師。」
「這麼簡單嗎?」她突然輕輕打個哈欠,不是因為話題無聊,而是覺得眼皮有些酸澀,是不是被他整壞了眼皮的後遺症?眼皮好重……她甩甩頭,才繼續陳述她的觀感:「他們很信任你,也很保護你,甚至……愛你。」
「因為一樓的全是我的地下美嬌娘,二樓則是我豢養的俏孌童嘛。」他拿她之前說過的話回她。
「是是,整棟屋子都是後宮,你是縱慾過度的野皇帝,還好我現在在三樓,不是美嬌娘也不是俏孌童,嘿。」手裡端的牛奶還沒喝完,她卻喝不下了,揉揉眼,眼睛一閉竟然沉重到張不開。
盤著的雙腿自然而然伸直,努力變換成最舒適的姿勢。
瞇瞇的眼好像還看到唐虛懷在說話,在說些什麼……說些……什麼……
唐虛懷一手拿起差點傾倒的牛奶杯,將它抽離她的手,不敢相信前幾秒還在那邊玩著模仿Gollum的她竟然……
睡著了?
「不是說有嚴重認床癖嗎?那現在睡成這副德行又是怎麼回事呀?我連一顆安眠藥都沒用哩。」他失笑,朝她右頰輕拍,她整個人就往右邊倒下去,他快手攬住她,不讓她用正面僕上榻榻米,否則那張剛整壞的臉又要再添「撞傷」。
抱起她,往自己的床移動,將她安置在上頭,她小腦袋在他的枕頭上動了動,他以為是認床的本能讓她辨別身處陌生環境,但是她沒有清醒的跡象,抽動的鼻翼也不再嗅蠕,似乎接受了他的味道,頭顱又擺回原位,緩緩陷入軟軟的枕心,越睡越沉。
唐虛懷只手撐頤,這個角度看她的視野最佳,他伸手擰擰她微歪的鼻樑,還是沒吵醒她。
「認床?認我的床嗎?」他笑,緩緩接續兩人最後聊的話題,她還沒聽完他準備反駁她的話呢——
「你現在在三樓,而且是在縱慾野皇帝的龍床上,怎麼會覺得自己是唯一例外呢?」
不知道她聽到他的回嘴,又會怎麼堵回來呢?
第四章
貪睡的下場,是被打入十八層地獄去浸油鍋、躺劍山。
梁宛歌覺得自己真的深深體驗到這一點。
好吧,是她自己失算,因為她完全沒料想到自己竟然會在唐虛懷的床上睡著,將嚴重的認床癖拋到腦後,直到唐虛懷叫醒她下去吃早餐,她頂著一頭亂髮,又一身輕簡睡衣從三樓下來,才看到九隻Gollum正瞪視著她,每雙眼裡似乎都對於她擅闖三樓禁區顯得情緒紛擾——不解、忿恨、難以置信,五味雜陳,冷暖只有梁宛歌自知。
就算她跟唐虛懷是清清白白,在那些眼神裡也已經判了她淫婦的死刑。
「睡得還好嗎?」
偏偏唐虛懷又在這種時候開口,拋出來的問句又甜又膩,她不相信他沒發現九隻Gollum已經快瞪穿她了!
還是……他故意的?
「唐醫師,謝謝你昨天特別幫我看診,打擾你休息時間真的很不好意思,我想經過昨天那麼仔細又認真地商榷過整型的問題,接下來的手術一定會非常順利。」梁宛歌故意這麼回答,想讓那九隻Gollum對她昨天夜宿唐虛懷房裡的印象扭轉往正途,表明她與他,只辦正事,絕對沒有任何不規矩。
他皺皺眉,努力、用力、盡力在回想她說的點點滴滴,只是唇邊自始至終都噙著笑。「不過昨天沒聊兩句你就睡著了,沒有什麼仔細又認真商榷這回事呀。」
梁宛歌這下更肯定唐虛懷是故意,不,惡意的!
「雖然我睡著了,但是我相信唐醫師你一定沒有浪費時間,應該花了整夜在鑽研醫書,一直到天亮對吧?」梁宛歌軟拳再推回去。
「沒有噢,你睡著沒多久,我也跟著睡了。」他四兩撥千斤又推回來,還睡在同一張床上。
「你就是想看我被Gollum啃得皮肉不剩嗎?」她咬著貝齒,臉上的笑容變僵,壓低腦袋,只讓他一個人瞧清她的咬牙切齒及鐵青臉色,像貓兒在他耳邊低狺著問。
「你沒必要這麼害怕,別忘了,在這屋子裡我才是老大,Gollum還得看我的臉色過活。」在他沒下令Gollum們把她生吞活剝之前,誰也不敢妄動。
「是,那就請老大你高抬貴手,別再捉弄我這個小女子。」
「情不自禁呵。」
捉弄她是情不自禁?真是個壞傢伙。梁宛歌嗤之以鼻。
最讓她無法諒解的是,她竟然給足了他機會捉弄她。
對!她到現在還想不透自己為什麼會在他房間睡到不省人事,她不是有嚴重的認床癖嗎?!她應該要睜著眼,和他相看鬥嘴到天亮,結果呢?她連自己什麼時候睡著都糊里糊塗,他抱她到床上去,她也沒醒。
奇怪,這不像她呀,她是那種只要待在陌生的環境裡,一絲絲陌生的味道、一點點不對的床鋪軟硬度都會讓她渾身不舒服,想睡著,根本是天方夜譚,何況還是睡熟……
難道是因為她昨天玩鞦韆玩得太累,以致於累到沒體力去發揮認床癖?
再不然,就是那杯牛奶有鬼,她不得不懷疑他杓進杯子裡的奶粉根本是安眠藥去磨成的吧!
「你的眼神好像在懷疑我什麼?」識人是唐虛懷的專長,一個挑眉、一個眼神,他都能猜對百分之八十。
「懷疑你昨天把安眠藥粉當奶粉泡。」
「天地良心,明明就是你自己玩得太累,才會眼一閉就睡死,還怪我?」之前的兩句話,他的音量只界於兩人間的嘀咕,這一句又恢復成大家都聽得到的聲音。
玩得太累?八隻Gollum同時從碗裡抬起頭,而年齡最小的那只則是完全聽不懂這種會讓人誤解的成人用語,還在專心對付她面前那一盤討厭的醃醬瓜。
「我是玩蕩鞦韆玩得很累。」既然要講就講清楚!多補幾個字是會累死他嗎?!
「咦?有人會誤會我講了什麼不得體的話嗎?」唐虛懷用著「只有心術不正的人才會想歪」的眼神環視眾人,讓他們一個個羞愧的低下腦袋,認真扒稀飯,藍眸再回到她身上,笑意同樣濃重。
「你這傢伙……」天生就是來造孽的嗎?
梁宛歌心裡有預感,接下來的日子會因為他而變成熱熱鬧鬧——
果然,在下一個小時,唐虛懷上診所去替人動手術,而她被玉玲姊帶到房間去耳提面命一番。
「宛歌,一般來說,先生的三樓是不可以隨便上去的,我們的活動範圍就只能在一、二樓,絕對不行去打擾先生的生活。你剛來,所以不知道這種不成文的規定,我現在慢慢告訴你,你要記在心裡,先生替我們看病雖然是不分時間,但基本上盡量不要在晚上麻煩到他,懂嗎?」
「這是唐醫生所訂的規定嗎?」
「不是,但是是我們住在這裡的人都養成的默契,沒有先生允許,絕不踏進三樓。我明白你很擔心自己臉部整型的情況,但是大半夜去請先生幫你看臉,難道你不擔心先生累壞嗎?」昨天講話還溫柔客氣的玉玲姊,今天一改常態,義正辭嚴了起來,看來是對她夜宿三樓頗為不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