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舒琦
「請你盡早離開。」他開門見山地說道,但仍不忘禮貌地用了個「請」字。
「為什麼?」她猛一抬頭問道。
「你在這假借我未婚妻的名義作威作福也夠久了,我不希望看到我飯店的員工讓你指使來、吆喝去。」他冷冽的語氣已然蘊著滿滿的怒氣。
「那個女服務生跟你告狀!」她恍然大悟。
「你盡快打包回台北。」他不置可否的再度命令,但這次卻少了個「請」字——這表示若是她再不識相,他的怒火將要爆發。
「你怎麼可以為了那個小小的服務生對我凶?」她不是笨蛋,當然感覺得出他口氣中的怒意。
「她不是小小的服務生!她、是、我、的、女、朋、友。」他一字一字說得清清楚楚。
「我就知道那女人有問題,她勾引你!」章芙蓉刻意假裝的嗓音已不再柔和,開始變得尖銳而刺耳。
女人的直覺是很準的,她就知道那女人與顥風的關係很不尋常,一定是她使了什麼妖術勾引顥風。
她跟顥風一同來度假,就是要和他培養感情的,現在反倒讓顥風和另一個女人培養出感情,這怎麼行。
「你今天整理好行李,明早,我就叫人送你回台北。還有,別再找人幫你收拾那堆垃圾,如果來不及,帶不回去,就丟了吧!反正,你在台北還有更多的垃圾。」他可不想像她一樣歇斯底里,還是盡快送走她,免得麻煩像雪球愈滾愈大。
「你像趕小狗一樣趕我?你別忘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耶!」她不敢置信地瞧著他冷酷無情的臉孔。
她不是瞎子,當然感覺得出來他不喜歡她,但這些天來,他雖然避著她,但也沒趕過她。自己也曾想過,如果他仍對她沒感情,就用救命之恩來要脅他,畢竟若不是她,他早就魂歸西天了。
「別再用這句話來壓我,是不是我的救命恩人,還有待論定。」他不想再和她多說廢話,甩頭便往外走。
她老想用救命恩人的那一套來要脅他,但現在他相信事情的背後一定還有另一個真相。
見到她一直將這件事掛在嘴上,他只有一種感覺,就是變相的勒索,而他這人最恨的就是勒索。
「我要跟伯父伯母說。」她要回去跟簡伯父、簡伯母投訴他的忘恩負義、狼心狗肺。
兩人之間就算沒有愛情,好歹也有救命之恩的恩情吧?瞧他現在把她貶得多麼地一文不值,光以這份救命之恩,要求他娶她也不算過分啊!
「請便。」他丟下最後兩個字,便重重地甩上門,不願再聽到她的聲音。
他決定叫阿華今晚就把她拎回台北,他再也受不了和她在同一間飯店裡,如果再見到她,他肯定會做出不該做的事。
章芙蓉既羞又怒地望著他不屑的背影,氣得直跺腳。
想她章芙蓉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樣的窩囊氣,即使他是她的心上人,也不可饒恕。
※※※
翌日。
簡顥風一身便裝,輕快地吹著口哨,開著吉普車往紀家的方向而去。
他的好心情其來有自,昨晚阿華效率之高,連夜將那只八爪章魚連同她的三個大皮箱一同打包送回台北,沒有拖泥帶水,這個令人開心的結果讓他連踩著油門的腳都變得輕盈起來。
今天,小舞剛好輪休,所以他和小舞約好一起去拜祭她的父母,現在他正準備去接小舞哩!
車開到紀家的雜貨店門口,他熄了火,下了車,看到紀奶奶正在門口的冰箱前補貨。
「奶奶,早!」簡顥風洪亮的嗓音,讓耳背的紀奶奶也聽得一清二楚。
「阿風,這麼早啊!」紀奶奶笑嘻嘻地回道,又繼續忙著蹲下、起身,蹲下、起身,將紙箱中的飲料—一放進冰箱裡。
「我來吧!奶奶。」簡顥風見奶奶做得吃力,二話不說地接下奶奶手中的工作。
他輕而易舉地一手拿箱子,一手將箱中的飲料一罐罐放進冰箱中。
紀奶奶站在一旁,笑得眼睛都瞇了起來,滿意地看著這名器宇軒昂的男子。
小舞真是好眼光,挑中了這個人中之龍,人長得俊俏,品格也沒話說,對她這個長輩更是敬重有加,這樣的人才打著燈籠都很難找到。她一定要小舞好好把握,她要定這個孫女婿了。
「顥風,你來了。」紀芊舞從後頭的樓梯走了下來。
她一身簡潔的裝扮,白色T恤、藍色牛仔褲,而一個斜背的花包成了唯一的點綴。
她遠遠就看見簡顥風正在補貨,心頭暖暖的,感動無比;一個堂堂「迎風集團」的總經理,竟甘之如飴的做這種粗活。
須臾,簡顥風將冰箱門關上,放下空箱子,轉身望著靜止不動的她。
他也是白色上衣和藍色牛仔褲,和她的打扮雷同,兩人並沒有約好,但就是默契好到選擇同樣的裝扮。
兩人對視後,會心一笑。
「可以走了嗎?」簡顥風伸出手。
「可以了。」她揚起一朵璀璨的笑花,走向他,把手放進他伸出來的手掌中。
紀奶奶看著他們並肩的走著,在陽光的灑落下像對金童玉女,是那麼的協調,那麼的完美,宛若一個圓滿的圓。
「奶奶,我們先走了。」他們兩人異口同聲的說,說完後,兩人對他們同時說同樣的話,又相視而笑。
簡顥風忽然拍了下她的肩。「比你高。」
紀芊舞挫敗地嘟起嘴,不甘願的回道:「你本來就比我高。」
簡顥風看著她可愛的模樣,忍不住親呢地捏了一下她的鼻頭,紀等舞來不及閃躲掉他的偷襲,只能補救性的回捏他一下,以補償她受傷的鼻和心。
紀奶奶歡愉地看著他們自然而然流露的情意,心裡很是安慰,這下她可對兒子和媳婦有交代了。
「快出門吧!這樣肉麻兮兮的畫面,我老人家不適宜再看下去。」紀奶奶笑虐著趕他們上車。
「奶奶。」紀芊舞不依地上前拉著奶奶撒著嬌,酡紅的俏頰洩漏出她小女孩般的嬌羞。
「那我們先走了,奶奶再見。」簡顥風笑摟著紀芊舞的肩,和紀奶奶道別,然後拉著差赧的她上車。
「奶奶,再見。別再搬那些重物了,留著等我回來再做。」紀芊舞搖下車窗交代著。
「知道了。」紀奶奶朝他們揮揮手。但嘴裡卻碎念著:這個小舞比她這個老太婆還囉嗦,真不知道誰是奶奶,誰是孫女兒。
※※※
祭拜完紀氏夫婦後,簡顥風和紀芊舞又來到了「碧之海」,兩人肩並著肩的坐在沙灘上,讓寧謐的氛圍與淡淡的愛,環繞住兩人。
簡顥風心疼地側首看著紀芊舞。自從去拜祭紀氏夫婦後,她就憂鬱得不說一句話。他沒打斷她的沉默,因為他明白她的心情很矛盾,明知去祭拜,一定會有無限的感傷,卻又很想去看看他們。
許久,紀芊舞輕輕將她的頭倚靠在他的肩上,幽幽地說:「我想他們在天上一定很幸福。」
簡顥風見她開了口,也就提出他去拜祭時發現的疑問:「我看墓碑上刻著他們是同一天去世的,是發生了什麼樣的意外嗎?」
在他們的墓碑上的歿日是同年同月同日,而且已有一段很長的時間了,可見得他們是在小舞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她。
「他們在這裡走了。」她指指平靜無波的海面。
簡顥風訝異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疼惜地擁緊她,冀望自己的擁抱能給她些許溫暖和力量。
她不顧他的訝異,繼續說道:「我小時候常和爸媽來這裡玩,他們曾告訴我,這是他們定情之地,所以他們對這裡有種莫名的情感。那時,我們會下海去游泳、浮潛,聽海唱歌,或是在夜晚的時候看著滿天的星光,他們會告訴我每一顆星星的名稱和傳說。」
「在我十歲那年,爸媽又帶我來這裡。那天,我和媽媽在沙灘上堆著城堡,而爸爸則下海去游泳。就在我和媽媽專心地堆著我們夢想中的城堡時,爸爸忽然在海中抽筋了。可是當時我和媽媽都沒注意到,我們正笑鬧著幫城堡挖窗子、做大門。但,最後爸爸微弱的求救聲還是隱隱約約的傳到了我們的耳裡。」她淺淺柔柔的聲音裡帶著濃濃的哀思和悼念,但卻沒有太大的感傷,彷彿她回到了那天,卻是用第三者的口吻敘述著當時的情況。
簡顥風沒有打斷她,因為這個故事實在太震撼了,震撼得令他有點後悔提出那個疑問。
「媽媽發現時,心都慌了、亂了,她不顧一切地跳下水,想去救爸爸。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呆呆地站在海邊,看著媽媽在海裡拚命地游,拚命地游,就在她快要拉到爸爸時,卻和爸爸同時消失在我的視線裡,他們雙雙消失在海中,不見了。」她的聲音帶著恐懼的顫抖。
她憶起這段回憶時,身體不由自主的顫抖,簡顥風感覺到她的害怕,只能將她抱得更緊、更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