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迷迭
「吱」一聲,原先恐有輾過她之虞的車子及時煞車,在距離她半公尺不到的驚險距離停下,嚇得史蔚晴肝膽俱裂!
「搞什麼鬼?會不會開車啊你!」
憋了一肚子火無處發作的史蔚晴終於爆發,霍地一聲站起身,完全忘了她腳扭傷這碼子事,氣勢洶洶地飆到車前,舉起腳就是一陣亂踹。
「開什麼奔馳車?我這麼大一個人杵在這裡,你還直接朝我開過來!你是不是嫌自己車太好,想撞個凹洞來玩玩?很好,本姑娘今天就成全你──」
踹了十來下還不過癮,她索性脫下鞋子,用鞋跟朝引擎蓋猛搥,還兼左右摩擦留幾條刮痕,把一台金光閃閃的雪白奔馳車搞得東一塊傷西一塊傷的。
喔!她憎恨這些有錢人──
「妳瘋夠了嗎?」
冷不防一個低沉的聲音傳來,史蔚晴一愣,停下手邊的動作;抬起頭,她望見一個男子冷眼睇視著她,五官不帶任何一絲情感,連語調都是絕對的平淡。在他身邊,一個司機打扮的男人替他撐傘遮雨。
史蔚晴的眼中射出雷電。又是一個有錢人!而且是剛剛在餐廳裡遇上,明知她的無辜,卻不願替她說話的爛人!
「還、沒!」
她從牙縫裡進出這句話,心一橫,索性手腳並用地爬上引擎蓋,當跳彈簧床一樣在上頭邊叫邊跳。
「我就是要瘋!怎樣?不爽啊?來扁我啊!反正你們有錢人都看不起我們這些賤民,我才不怕咧!來啊──」
傅熙棠不予置評地睨睨她。「好,那妳跳累了再叫我一聲。」
剛剛他在餐廳裡目睹她失控的一面,還以為這女人會趴在電線桿邊哭得死去活來,沒想到現在一見,卻是這副暴走狀態。湘勻還怕她會想不開尋短,逼他開車在大雨中找尋這女人的行蹤,看來真是多慮了。
這女人受到打擊時不會自殘,不過倒是會摧殘其它東西。舉例來說,他的座車便是受害者。
「少爺……」撐著傘的阿正為難地看著主子。這台奔馳車已經被那怪怪的女人弄得傷痕纍纍,再讓她繼續踐踏下去,恐怕車蓋會凹陷好幾個洞……
「沒關係。」傅熙棠不為所動地說:「奔馳的鋼板夠硬,讓她去踩,大不了再重新烤漆。」
發飆中的史蔚晴耳尖,聽到這段對白,一把心頭火燒得更熾烈,跳得也就更用力。
「好,你闊嘛!我今天不把你的車弄成廢鐵,我史蔚晴的名字就倒過來寫!」
「我後車廂有工具,妳要大鎯頭還是千斤頂?」傅熙棠不以為意地提供破壞用凶器。
「哼,省了吧!」被激得失去理智的史蔚晴愈來愈火爆,開始伸腳去踹擋風玻璃,弄得碰碰作響。
「少爺……」阿正縮著脖子又喚了一聲。眼看圍觀的人愈來愈多,好像在看動物園裡的猴子一樣,再鬧下去,恐怕連賣烤香腸的阿伯都要來擺攤賺錢了。
傅熙棠一擺手,冷然無情的眸子浮現一絲感興趣的光芒。他倒要看看,這個暴力女子可以搞多久。
「喀吱」一聲,擋風玻璃在史蔚晴狂暴的摧殘之下,開始出現一條條蜘蛛網狀的裂痕。
阿正嚇得面無血色。這女人是酷斯拉轉世嗎?赤手空拳就把擋風玻璃給毀了!
而傅熙棠只是一徑地瞧著,完全沒有喝止她的意思,好像還愈看愈上癮了。
眼見史蔚晴的暴力傾向逐漸朝向不可控制的狀態發展,忽地一個輕輕柔柔的女聲從奔馳車窗內飄出:
「熙棠,你還不趕快把她帶進車子裡?人家全身都濕了呢。」
「表小姐……」阿正如逢救星地向沉湘勻發出求救的眼神。這個在引擎蓋上玩跳跳樂的女人瘋了,連主子都變得怪怪的,還一臉很欣賞地盯著她瞧。
傅熙棠不為所動。「湘勻,她高興鬧就讓她繼續,反正丟臉的是她。」而且看這種平時欣賞不到的表演亂新鮮的,反正他付得起修車費,再重買一台也不是問題。
沉湘勻歎口氣。「熙棠,不要孩子氣。」
傅熙棠仍連眉頭也不皺一下,泰然自若地瞻仰他瀕臨毀容的座車。
沉湘勻眼見勸說無效,只好自己推開車門,不顧阿正驟變的臉色,淋著雨走向正在使勁拔雨別的史蔚晴。
「妳冷不冷?我替妳擦乾頭髮好嗎?」
「表小姐!妳不可以淋雨啊!我會被老爺殺掉的!」阿正驚恐已極地對著沉湘勻雞貓子鬼叫,一面想把雨傘挪近她,卻又擔心少爺淋到雨,左支右絀地搞不定狀況。
「不要緊。」沉湘勻微微一笑,美麗的臉蛋上有著從容自若的優雅,從LV提包裡掏出一條絲質手絹,仰著頭將手絹塞進史蔚晴緊握著的拳頭中。「淋雨之後,很容易頭疼的。不要生氣了,好不好?先上車,有什麼事情我們好好談──」
「那個在車上跳的!」傅熙棠突然爆喝一聲。
史蔚晴聞言一下子停手,傻楞楞地看著被折成三段的雨刷,彷彿現在才意識到自己粗暴的行徑跟大金剛出巡沒兩樣。
「妳家很窮?」從她方才歇斯底里的咆哮聲聽來,似乎如此。
史蔚晴沒作聲。
「那還不趕快給我滾進車裡。」傅熙棠語氣仍一徑地淡漠:「淋雨之後會感冒、感冒之後會發燒、發燒之後要看病、不看病就會轉成肺炎、轉成肺炎要住院、如果妳沒有健保又沒買保險,那就準備直接『抬去種』──」哎呀,人咧?怎麼突然從引擎蓋上消失了?
見著他梭巡的視線,沉湘勻伸手點點車窗。「她已經上車了。」
「噢。」傅熙棠點頭;看來這小女生還頗知自保。他打量著花得徹底的擋風玻璃,及剩下一小節在風雨中顫巍巍的雨刷。「阿正,打電話叫管家再開一輛車過來,等會兒你把這台送到廠裡去修一修。」
「知道了,少爺。」阿正同情地看著凹陷的車蓋上一窪積水,那坑像是用鐵錘敲出來的一樣深。
傅熙棠轉身,無視於雨絲一點一滴打在他上好質料的西服上,不經意低頭一瞥,就看見車廂內方才狂嘯粗暴的女孩此時縮著肩膀、蜷成一團,濕漉漉的黑髮遮蓋著她的面容,像是遇上暴風雨的雛鳥狼狽而無助。
「阿正。」他喚著司機。
「少爺?」阿正趕忙迎上前來。
「再打通電話,叫管家順路買點毛巾跟熱可可;還有,叫他動作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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寬敞的BMW轎車後座,史蔚晴攬著一條大毛巾,膝蓋上捧著的是熱呼呼的可可。她的頭低低的,看不清楚表情。
「哈啾!」坐在旁邊的沉湘勻突地打了個噴嚏。
傅熙棠透過後照鏡看她,皺緊眉頭:「湘勻,拿毛巾把妳頭髮擦乾。」
「我沒關係的……哈啾!」她還想故作若無其事地笑笑,豈料鼻子一皺,又是一個噴嚏爆出。
「對不起,造成你們的困擾了。」一直沒開口的史蔚晴卻說話了:「我不是有意要破壞你們的車子的,只是……」
只是她被領班勢利的態度給搞得抓狂,所以看見有錢人開的高級奔馳車更是妒火攻心,於是施以暴力破壞……這什麼鬼理由啊?她自己光是用想的就覺得狗屁倒灶。
也幸好車上兩人沒對她那句「只是」多加追問,坐在她身邊的美女只是體諒地朝她笑笑,接著又山崩地裂地繼續打噴嚏。而在前頭開著車的冷臉男子,則是秉持著從初見面以來就沒絲毫變動的一號表情,冰涼涼地從照後鏡瞄她一眼,瞄得她全身發涼之後,就專心地開自己的車,不吭一聲。
「那……」現在是什麼情況?史蔚晴傻呼呼地東張西望。她要被載去哪裡?「不好意思,請問我可不可以回我家──」
「那台被妳蹂躪過的車已經送廠修理了。」傅熙棠突然冒出這麼一句。
聞言,史蔚晴全身的血液都衝往大腦。
送修?奔馳車送修?阿娘喂啊,那可是奔馳車耶……即使她剛剛已經把車頭的標誌拔下來拋了個老遠,也不會改變那是台奔馳車的事實……這下可好,工作沒找著、腳踝還扭到,現在又搞出一筆天上掉下來的債務,她回家不被老媽宰了絞成肉醬才有鬼!
「……那我看我還是先不要回家好了。」史蔚晴虛弱地為她方纔還沒講完的話下了結論。
車窗外的景物唰唰掠過,從一開始的車水馬龍,到逐漸走入郊區的靜謐荒寂,車子轉入鄰近的山區穩穩爬坡。
「呃……不好意思啊這位先生,」史蔚晴的表情愈來愈神經兮兮:「我們……現在究竟要到哪裡去啊?」該不會是要把她載到山谷裡棄屍吧?
這一對男女看來都是「框金擱包銀」的富貴人家,總不會計較她這小人物惡意破壞奔馳的罪行,恨到了要殺人毀屍洩憤吧?!
傅熙棠連脖子都懶得轉,只是用眼角餘光透過後視鏡打量渾身沾染泥濘的小女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