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默亞

    席斯冰冷的視線越過她，彷彿無視於她存在的直射向病床上的老婦。

    當她的視線對上那雙冷鶯的藍眸時，瑪麗亞院長蒼白委靡的臉孔血色全失，驚顫的低呼出聲。

    「你……你就是……邁克爾？」這幾個禮拜以來，薇亞不時提起的失憶男子？

    「驚訝嗎？」他的冷笑帶著惡意的嘲弄。

    上帝，她等這一天有多久了？瑪麗亞院長那雙曾經湛藍，卻因痛苦歲月而顯得黯淡的藍眸湧上了淚水。

    「院長，你怎麼了？」薇亞困惑的望著兩人之間不尋常的反應和緊繃。

    「我沒事。」瑪麗亞院長困難的撐起身子。「薇亞，你還記得小約瑟嗎？他知道你今天要來，很期待你再念故事給他聽呢，我想他一定等得很心急了，你能不能現在去看看他？故事書就在桌子上。」

    「好。」薇亞遲疑的拿起書本。「邁克爾，我去一下子就回來，你替我陪著院長喔。」

    席斯沒有回答，只是冷冷的瞪視著病床上的人，直到薇亞關上房門。

    瑪麗亞傷痛的望著眼前她深愛，卻又親手毀了的兒子，他眼中的憎恨是來自地獄的？物……是她一手造成的地獄！

    噢，願上帝赦免她的罪吧。瑪麗亞顫抖的伸出手，淚水也滑下她枯槁的臉龐。「你終於來了，孩子。」

    「我只是來確定你的死亡。」他冷酷的眼神彷彿變成藍色的冰，然而她腦海中浮起的是它們曾經如何熱切的愛著她。

    她的手無力的垂下，「席斯，你有權利恨我，但這些年來，我從沒有一天忘記過你，我是那麼的愛你，卻讓你墜人痛苦的深淵。」

    「愛？」一陣可怕的陰暗攫住那張臉，他的笑聲充滿了憎恨和嘲諷。「你要是真的愛我，為什麼會離開？離開一個為了你而殺人入獄的孩子？」

    激動的情緒穿透長久以來自製的牢籠，一發不可收拾，他握緊拳頭，任憤怒、絕望和傷痛再次撕裂他的傷口，流出汨汨的鮮血。

    「告訴我，這就是你所謂的愛嗎？背叛、？棄一個為了你而失去一切，心靈和肉體都受盡折磨的孩子？這就是你偉大的母愛嗎？」

    在他厲聲的逼問下，瑪麗亞悲痛的聲淚俱下。十四歲的孩子親手殺了殘暴虐妻的繼父，對她而言是多？沉重的悲哀啊。

    「對不起，孩子……當時我已是身心俱疲，我無法原諒自己毀了你的一生，痛苦得只求能一死了之，是狄修女救了我，讓我在上帝的殿堂中找到平靜，之後我跟隨著她四處傳道，就是為了減輕自己的罪孽啊。」

    「很好，那麼你現在可以『清白』的死去了。」

    他的諷刺像刀刃刺進她的心，她殘破的身子無力抵抗憎恨似的倒回床上，虛弱的在痛苦的喘咳中掙扎。

    「我要的不是替自已贖罪啊，孩子，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替你祈禱，祈求你能獲得心靈的平靜，祈求愛和幸福能充滿你的靈魂。」

    「多感人啊。」席斯無情的諷刺。「只可惜你在浪費時間。如果你以為還能從我身上找到那種可悲的軟弱感情，那麼再去問一次你的上帝，他會告訴你，你的兒子是個沒有心的冷血魔鬼！」

    「不，不是，不要這樣說。」瑪麗亞痛心的伸出手想抓住他，卻被他冷漠的揮開。「你有心，有靈魂，也有感情，只是它受到太大的創傷，它滿了血？和黑暗，以至於你看不見。席斯，求求你別再傷害自己了，別讓你對我的恨毀了自己。」

    「你以為我還有什麼可以毀滅的嗎？」席斯憤怒的抿起嘴，眼中閃過一絲劇烈的痛苦。「我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了。」

    「你錯了，孩子，你還有靈魂。」

    「靈魂？」他露出一抹扭曲的笑容。「它早就已經在地獄裡發霉腐朽。」

    「不，只要你心中還有愛，就不會失去靈魂。」

    「我不愛任何人。」他斷然的否認。

    「是因為你認為自己不值得存在嗎？」

    是因為他是個受詛咒的存在！

    望著那張他曾奉獻出無悔青春愛過的美麗臉孔，他的心中只剩下苦澀的憎恨。「省省你的口水吧，母親大人，或許我該說瑪麗亞修女？你不如把剩下來的寶貴時間，花在禱告自己的靈魂上吧。」

    潸然而下的淚水訴不盡她心中的悔恨與痛苦交雜而成的絕望。「為什麼明知是深淵還執迷不悟的往下跳？你極力扼殺自己的感情，剩下的就什麼也沒有了。」

    「你以為我還在乎嗎？」席斯憤怒的低吼。

    在他捨棄、背叛，也被所愛的人背叛、捨棄之後，面對的是不斷的犯罪和沉淪，如今的他，不過是一具沒有生命，苟延殘喘的軀體罷了，他還在乎什麼？

    席斯決絕的轉身走出房間，將她痛苦的呼喊？在身後，卻？

    不去雙眼濕潤的刺痛，那家有千萬根細針扎刺般的刺痛。

    什麼都不剩的他，到底還能在乎什麼？？？？「院長，你就要到天父的國度去了嗎？」薇亞跪在床前，握住瑪麗亞枯瘦的手。

    她不想哭，可是忍不住熱淚盈眶。為什麼所有愛她的，和她愛的人都會離開？她爸爸是，媽媽是，梅雯也是，就連那些她愛的動物也是，雖然她試圖勇敢，但心還是好痛、好孤單。

    「院長，你可不可以不要走？雖然天國那麼好，可是卻離我好遠。」

    噢，薇亞，她美麗而單純的孩子啊……瑪麗亞擠出悲傷的笑容，「我雖然不在了，可是我會永遠活在你的心中，只要你想到我，就會看見我。而我會在天上看著你，看著你幸福、快樂，也看著你悲傷、難過，你永遠都不會孤單的，薇亞。而且你還有很多愛你的人和你愛的人，是不是？」

    「嗯，我還有邁克爾。」

    「邁克爾……」是什麼樣的命運安排啊，瑪麗亞的眼中滿是淚水。

    是她的祈禱終於被上帝聆聽了嗎？

    席斯，那個飽受她背叛之苦的兒子，終於能得到幸福了嗎？還是……他已經墮落得太深，即使是薇亞的愛也無法拯救他的靈魂？她必須知道，在她死之前。

    「薇亞，你愛邁克爾嗎？」

    薇亞毫不猶豫的點點頭。「我好愛他喔，瑪麗亞院長。邁克爾笑的時候，我的心會跟著唱歌，他難過的時候，我的心也會哭……啊，院長，你為什麼哭了？」

    因為她忍不住？她感到害怕，怕她的愛會陷自己於萬劫不復。瑪麗亞顫抖的手撫摸薇亞，淚水不禁滑下雙頰。

    「孩子，我怕你的愛是痛苦多過歡笑，淚水多過歌唱啊。」

    薇亞不解的望著她，「可是我哭，不是為了我自己，是為了邁克爾，我難過也是因為邁克爾而難過啊，院長不是說難過的時候，只要有人分享，難過就會減少了嗎？所以我想和邁克爾一起難過，分擔他的痛苦，這樣他就可以快樂起來了啊。」說著，她露出燦爛的笑容，「你知道嗎？院長，邁克爾有最美麗的笑容喔，看見他笑，我就會跟著快樂起來。」

    「那麼就愛他吧，孩子，愛那個迷失了心，徊徘在黑暗深淵的人吧，全心全意的去愛他，即使會傷得體無完膚，也請你……請你……再教會他愛。」語音方落，劇烈的咳嗽幾乎讓她用盡了最後的力氣。

    「院長──」薇亞害怕的驚呼，一邊拍著她的背。「我去叫伊默。」

    「不，不要。」她緊緊的捉住薇亞的手，神啊，請多給她一點時間吧，她還有那麼多話要說，但是生命卻已經流逝。

    「薇亞，請你愛他吧……不要害怕……只有你的愛才能拯救他黑暗的靈魂……」

    「院長，我不明白。」薇亞急得哭了出來。

    「只要愛他……求求你，愛他……不顧一切的愛他吧。」

    瑪麗亞強撐著最後一口氣等待她的回答。

    「我愛他，院長，我愛他。」

    瑪麗亞在她練聲俱下的哭喊中合上眼睛，臉上痛苦的神情被一抹安詳的微笑取代。

    薇亞的存在是上帝回應了她的禱告，薇亞是上天賜給她的兒子最好的禮物。

    但願……她只願他好好珍惜。？？？「這張支票是我對你這陣子以來的照顧，所表示的一點感激之意。」

    葛修女驚愕的目光自桌上的支票，移至那雙比冥府更幽冷的藍眸。「你不需要這麼做的，幫助人是應該的，再說你也已經幫我們做很多事了。」

    「如果不想要就丟進圾垃桶吧，不過在你忙著榮耀你的上帝之前，想想看那些鈔票能買些什麼吧。」

    他譏誚的語氣令葛修女倒抽一口氣，她無法想像眼前這個冷酷的男人還曾溫柔的彈琴哄小琳人睡。

    「我走了，再見。」

    「等等。」葛修女出聲阻止。「你不等薇亞回來嗎？」

    席斯似乎緩下腳步，但他的遲疑快得幾乎讓她以為是錯覺，葛修女匆忙追趕至門邊。「請你至少和她道別好嗎？如果你不告而別，那孩子會心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