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於晴
她張口欲言,而後掃過四周高昂的興致,只好再度捲起袖子,與他比試。
細白的藕臂輕輕與他相碰,他蹙眉,忽地在她耳畔低語:
「阮侍郎,要騙本官就得真騙過,你敢做假,以後日子可有你好受的了。」彼此臉龐相距極近。他注意到她不僅玉顏過美,眸色分明,連肌膚也細緻過頭,他暗訝,視線落在她微勾朱唇上,還不及回神,「啪」地一聲,他的手臂橫躺在桌面上。
「多謝大人謙讓。」她輕聲笑道。
右臂隱隱作痛,即使去年看過她單手扯下鐵鏈,也不敢相信她的力氣竟然如此可怕。他面不改色拉好袖袍,臂骨像要裂成兩半一樣,他卻強裝無事人。
阮冬故朝他伸出手,他神色自若道:「本官出門向來不帶錢袋。」
她哈哈笑了兩聲,轉身跟老闆買下一桶飯後,與東方非走出飯鋪。
「大人,可要下官送你回府?」
「不必!」東方非看她明明眼角眉梢帶有餘笑,對他卻是卑躬屈膝,令人覺得火大。「本官突然有了興致,想到你家裡瞧瞧。」
她抬眼看他一會兒,微笑道:
「下官家住東西巷,破宅一棟,前二日我才修葺屋頂,不知擋不擋得了這場大風雪,大人若不嫌棄,請隨下官來吧。」語畢,與他並行在風雪之中。
東方非哼聲笑著,睨著只勉強到他肩頭的阮東潛。
「阮侍郎,本官差點教你給騙過了。」
「騙?」她微訝,連忙道:「下官不敢。」
「不敢?看看你一身賤骨頭,竟向他人折腰了。告訴本官,你去康親王的夜宴對你有什麼好處?」
「下官只是見見世面……」她抱著小飯桶忽然停步,回頭看著落後的東方非,她眨了眨眼,臉色微扭曲,而後終於忍不住撇臉輕笑後,再神色正常地問道:「大人,可需下官幫忙?」
漂亮的丹鳳眸瞪著她。
「我想是需要幫忙的。」她改由單手抱著飯桶,朝他伸出手臂。雪地積雪漸深,他行走不易,幾乎陷在原地,卻沒有出口求救,這個男人與她這年接觸的官員有所同也有所不同。
「阮侍郎,本官真以為要摸不透你了。去年我見你不肯低頭,今年你學會奉迎巴結,但你在飯鋪裡又是去年那少年的模樣,現在呢……阮侍郎,你告訴我,若是去年的阮東潛,可會與本官並行在街上?」
她遲疑了下,搖頭。「去年是下官愚昧。」
「愚昧?哈哈,去年你巴不得啃本官的骨血,今年竟然能與本官談笑,明年呢?後年呢?你又會變成何種模樣?會隨波逐流嗎?到底是什麼改變了你?」
風雪之中,說話不易,兩人身上積雪不斷,白色潔淨的雪花幾乎覆蓋了整座皇城,這種美景只有在冬天裡才有,而他卻視若無睹,執意要得到答案。
「全拜大人之賜。」她微笑:「去年大人在地牢裡的一席話改變了下官的想法。我的弱點實在太多,所以,沒有強大的力量,是無法保護我想要保護的人。」
她想要保護的是誰?那個軍師嗎?東方非注視她良久,突然間不握住她手臂,反而改握住她冰涼的小手。她吃了一驚,對上他意味深長的眼神。
「阮侍郎,你有本事,就拉著我走吧。」
第六章
破屋破桌破床……在他眼裡,這種屋子難以遮風避雨,偏偏外頭寫著「阮戶」。
「大人,外頭風雨停了,可要下官回東方府請人來接您?」阮冬故嘴裡問道,忙著在屋裡生起暖火。
「不必。」東方非看她在這間破屋子裡甘之如飴,驀地想起她牙牌下的珍珠。「阮侍郎,你府裡沒有家僕?」
她哈哈大笑:「大人真是說笑了,這間屋子能塞得下三個人已是不易,哪來的家僕?家事隨便做就好。」一郎哥在時都他做,現在只剩她……真的隨便做就好。
「那麼,應該沒有人看見本官走進這間屋子了吧?」
阮冬故緩緩轉身,睇向他那張帶著毒蛇般誘惑的俊顏。
他以迷惑人心的語氣說道:「阮侍郎,本官雖年長你幾歲,也自認體力不輸你,可你學過武,要將本官毀屍滅跡,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大人,你又在說笑了。」她笑道,走進某間房間,再出來時抱著一件長袍。
他的視線追逐著她。「你不是挺討厭本官的嗎?這正是一個機會啊。」
「下官有仗大人提拔都來不及了,哪會討厭呢?」她含笑。
原是平靜的俊顏帶著惱怒,東方非緊盯著她,惱斥道:
「少拿你對他人那一套來應付本官!阮東潛,本官自認為官以來,從未有過一句虛言。即使要除掉眼中釘,我也從不隱瞞我的惡意,怎麼?你學會了打官腔,就忙著用在本官身上嗎?」
阮冬故怔了怔,雖然不知道他為何忽怒忽喜,但想起一郎哥提及東方非性本極惡,卻是個真小人。
「大人,實話實說這種事,只能在兄弟之間。你是上官,我是小小侍郎,我還要保住我項上人頭呢。」她笑道。
「現在的阮東潛,只能說真話給你的義兄聽嗎?」東方非神色複雜說道:「好吧,那麼我不是你的上司,你也不是戶部阮侍郎,今天咱倆就以兄弟相稱吧。」
「啊?」她傻眼,一時半刻說不出話來。
「怎麼?你認為我比不上你的義兄,認為我不配當你的一日兄長?」
「……哈哈!」她忍不住大笑出聲。「一日兄長?東方兄,我一郎哥曾說,東方非不同於其它官員,要我回京多加小心多加提防,但若我遇有大難,百官之中,唯一會伸出援手的,怕也只有東方非了。」
東方非聞言,既不肯定也不否定,明明她的義兄能算準他的每一步,比眼前這個阮東潛還瞭解他喜怒無常的性子,他對她義兄卻毫無興趣。
這一年多來,能撩起他興趣的,只有一個人。
「一日兄長麼?到了明天,你依舊是皇朝的首輔大人?」她別有用意地問。
東方非自然聽得出她言下之意。「到了明天,你見到我依舊得不甘情願喊聲大人,我要抓著你把柄,必要你跪地求饒。」
她又哈哈一笑,將乾淨的衣物遞給他,不以為意地說:
「既然如此,東方兄,冬故是我小名,只有親近的人才能這樣喊我。你一身濕透,請換上衣物吧,對了,這是我義兄穿的粗布長衫,你不介意吧?」
東方非見她小臉流露微些淘氣,完全不同於在朝中的中規中矩,他也不生氣,反而心情大好道:
「你當我一出生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嗎?」接過衣物,脫下官服,注意到她看了幾眼後,抿了抿嘴古怪地移開視線。「你今年回京,其它官員沒人帶你花天酒地嗎?」
「什麼?」轉身向窗外看雪景的阮冬故,差點滑了一跤。
「一聽你口氣,就知道你還是個黃毛小子,你義兄也沒帶你見過世面嗎?」
「……我義兄們……覺得男子還是守身如玉的好。」她支支吾吾的。
東方非見她背影僵硬,心裡也不覺得有異,只笑:「你義兄也許神機妙算,卻在這件事上算錯了,難道他不知英雄難過美人關嗎?如果有人獻上美人計,你沒有經驗是很容易中招的。」
她旋過身,笑道:「多謝提醒,小弟對美色一向沒有什麼興趣。」懷寧長相俊美,她也不曾動心過,應算是不喜美色的人吧。
她定睛看向東方非,他一身暗紫長袍,內側鑲白的衫領微翻,濕發隨意披在肩後,帶點慵懶的美色,明明是一郎哥的衣袍,卻穿出完全不同的味道來。
一郎哥永遠都是氣質儒雅溫柔的讀書人,而東方非即使換上讀書人的長袍,氣質還是不同於平民,尤其待在這種小屋裡,他看起來隨遇而安,但氣勢過強,一看就知不是屬於這種地方的人。
東方非走到她身邊,與她一同看向小小院子裡的雪景,隨口問道:
「既然你對美色沒興趣,我倒想知道你對什麼樣的女子情有獨鍾?」
「唔……我沒想這麼多。」
「連你婚事也要讓你義兄為你著想嗎?」東方非哼聲。
「如果一郎哥能幫我想一下就太好了,我省得麻煩。」只可惜一郎哥跟懷寧意願不是很大,唉。他們要將就點,以後隨便哪個娶她,她也省麻煩,真的。
東方非見這小子真的連婚事都交給那個一郎哥了,內心莫名惱意,道:
「你兄長終究要娶妻生子,哪能一輩子護你?」
「是啊,他們若有喜歡的人,我是再高興也不過了。在晉江時,我瞧有姑娘中意懷寧,我還特地讓了機會給他,可惜那個木頭人……」真的好木頭啊。
這阮家小子真是個直性子,說是一日兄長,還真的閒話家常,東方非暗付,幸虧是遇上他,否則有心人要套話,這直小子豈不死定?
「東方兄,你呢?我從小到大一直以為聞名天下的首輔大人,理應是美妻美妾成群,上了京才聽說你尚無家室,後來我入朝,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