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路可可
第一章
「開顱器。」
「看到小腦了。」
手術室裡的機械嗡嗡聲及冷冷的男人命令聲,迴盪在氣氛凜然的手術室裡。
一旁新進的醫生目瞪口呆地看著謝翔中醫生--他正俐落地運用顯微手術儀器,在血管網絡中找到了病人的動脈瘤。
在旁人仍然屏息以待之時,譽滿醫壇的鬼才謝翔中已經用一個彈簧夾子挾住動脈瘤,速度之快狠準,宛如這位冰山俊男一天要做幾百回這樣的手術一般。
新進醫師嚥了一口口水,感覺自己的心臟也撲通撲通地興奮直跳著--
挾住動脈瘤的這種手術,是一種高度風險的手術,倘若醫師一時失手,挾住的是動脈而不是動脈瘤,病人便要淪為癱瘓或中風了。更讓人讚歎的是,少有低於四十五歲的醫師動這類手術,能夠精準到像謝翔中這種程度的,這實在是太讓人匪夷所思了。
一旁醫師的崇拜目光不住地投射到謝翔中身上。
綠色手術帽及口罩遮去了謝翔中泰半的五官,只露出他一雙如冰的銳利眼眸。
眼窩極深的謝翔中,一雙矍鑠黑眸比手術刀的寒光更加讓人不寒而慄。
那雙眸子不是冷,只是讓人瞧不出任何情緒,一種對一切冷眼旁觀的漠然。
是故,即便謝翔中的冷調俊美讓人印象深刻,可真敢和他攀上關係的女人卻是寥寥可數,畢竟沒有幾分勇氣的女人,是決計無法抵禦他由內而外的冰霜。
「謝醫生,你真是太厲害了!」戴著大眼鏡的醫生一臉欽佩地說道,嘴巴一時之間還沒法子完全閉上。
「你如果有時間說這堆沒建設性的讚美,不如回去想想你為什麼差一點搞砸昨天那個顱骨骨折的病人,我的醫院裡不許出現任何人為的失敗。」謝翔中冷冷地睨他一眼。
「是。」新進醫生被點出毛病之後,卻還忍不住要說:「我今天真是太榮幸了,居然能見識到謝醫師名聞遐邇的開刀技術。機械人來開刀,也不過就是這樣--」
謝翔中沒待實習醫生把話說完,他已經面無表情地轉身走出了手術室。
這種讚美,他已經聽到麻痺沒有反應了。
謝翔中在手術室外簡單向病人家屬說明完手術結果後,在家屬一連迭的道謝聲中走回辦公室。簡單地填完了手術報告書,他便坐著電梯回到了樓上的院長休息室。
在院長休息室的純白沐浴間裡,他快速地淋浴乾淨,鼻尖卻依然聞到身上那股揮之不去的消毒水味道。那股消毒水味道已經沁入他的皮膚之間,成為他氣息的一部分了。
跨出淋浴間,換上了一襲黑色亞曼尼,他一身的漠然氣質轉變成另一種時尚感。
他精健結實的體格是在室內健身房裡鍛煉出來的成果,天生的修長身高加上凜然的專業氣質,讓他的冷傲不論在哪裡都顯得獨樹一格。
長期在室內的看診生涯,讓他的臉色稍嫌白皙。於是乎,謝翔中一雙閃著冷光的眸,也就愈益地幽深起來。
謝翔中看了一眼手錶--
晚上八點,距離他的睡覺時間還有一點早。
他今天開了三床刀,值得去喝一杯。謝翔中沉坐在沙發裡,修長十指交握扣在膝上,清冷的眼眸半合著。
去「MIMI」吧。
「MIMI」那位像貓般神秘的老闆,很樂意提供給他威士忌之後的更多服務。她夠火熱,也夠大膽,能夠滿足他的需要。
當然,重點是她夠聰明,她相當清醒兩人之間只不過是一種性愛關係。
他確實是有生理需要,可他並不需要一個女人。
謝翔中唇角一抿,整張臉的線條更顯冷肅。他拿起手邊的遙控器,打開了電視屏幕--
屏幕裡出現了媽媽病房的監視頻道。
病床上的女人面頰削瘦,頭髮枯澀干黃,因為大腦功能的喪失,她無法思考。但是,腦幹功能的存在,讓她依然心跳著、呼吸著,且詭異地活著。
這就是他媽媽沾染上愛情的下場!
所以,對他來說,愛情是種無法治癒的絕症。
所幸這種絕症可以預防,所以他嚴禁自己的心染上任何愛情病毒。
謝翔中「啪」地關上電視,毅然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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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店週一公休。
謝翔中站在MIMI酒吧前,瞇起眼眸看著公休的掛牌。
他抿起嘴角,有些不快。
即便是他自己忘了週一是酒吧的公休日,但畢竟習慣了凡事都要順他的意,就不愛別人的不便造成他的不便。
「快演出了,快一點啦!」兩名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子呼嘯地從謝翔中身邊跑過,衝入幾步路外的一家地下咖啡廳。
謝翔中站在MIMI的雕花台階上,居高臨下地俯望著她們喳喳呼呼的跑跳模樣。
他曾經像這兩個女孩子一樣,為一件事情感到雀躍與開心嗎?
謝翔中蹙了下眉,因為想不出答案。
他跨下了樓梯,一時間還沒想到自己要去哪裡,便循著那兩個女孩子的方向走去。
兩位女孩興奮地衝入一家地下室咖啡廳,謝翔中則在環狀樓梯口的海報前停下了腳步--
本日演出:
植物之愛--「嵐」劇團。
是小劇場的演出吧,否則一個咖啡廳能容納多少的觀眾?
他從沒看過小劇場,現在也沒興趣。
他無意識地盯著海報,直到一行文案躍入了他的視線裡--
你想過植物人的腦子裡在想什麼嗎?
你知道植物人最想做的事嗎?
謝翔中瞇起眼,瞪著那幾行字,臉色頓時陰沉了起來。
這是什麼狗屁文案!
連醫學都無法完全證明植物人的腦子裡究竟在做什麼樣的運行,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嵐」劇團,憑什麼撂下這樣的大話?
可是……
謝翔中板著臉孔,仍然站在海報前--被斷定為永久植物人狀態的媽媽,真的還有想法嗎?
謝翔中的目光挪到導演的名字上--
修澤嵐……為什麼他覺得這個名字有些熟悉?謝翔中交插著雙臂,精明的腦子很快地找出了關於這個名字的記憶。
啊,「修澤嵐」這個名字曾經出現在徵信社上半年遞給他的例行性報告裡。
修澤嵐是他的同父異母弟弟謝翔華的好友!
而這個修澤嵐居然選擇了植物人當成演出題材,是存心要嘲諷他媽媽嗎?謝翔中的眼變得更冷峭了。
他驀然轉身走下鐵製樓梯,走往那扇通往地下室咖啡廳的門。
他倒要看看這個修澤嵐在搞什麼鬼!他能夠讓謝翔華心愛的女人成為自己的未婚妻,當然也不介意傷害謝翔華的好朋友。
只要能讓謝翔華痛苦的事,他都很有興趣。
謝翔中推開一扇黑色鍛鑄鐵門,室內突如其來的闃暗讓他皺起了眉。
「先生,你好。第一次來嗎?」服務生拿著手電筒走向他,低聲詢問。
謝翔中點頭後,服務生用耳機向內部說了些話,快速將他帶至舞台最右側的一張小圓桌,那是舞台右側的最後一個位子了。
在他剛坐下的第一分鐘,舞檯燈光乍然亮起。
一座全白的舞台上,一張全白的病床、一個身著白衣的白髮女人躺在病床上。
那驟然的視覺衝擊讓謝翔中蹙起了眉,雙眉間那道因為習慣性皺眉而擰出的直痕深溝,則讓他的氣勢顯得更顯陰鬱。
忽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從空氣間爆了出來,謝翔中的後背頓起了一陣哆嗦。
這樣的時空場景太熟悉了!
熟悉到彷彿他的靈魂被拈回了醫院,飄浮在媽媽的病房上空。
就在謝翔中的臉色愈益鐵青之時,一群身著黑衣的演員已經走到了舞台上,開始對著彼此咆哮了起來。
「你不要把事情都推到我頭上,她是你媽--」中年男人大吼著。
「要不是你把外頭的那個女人帶進門,媽會變成這樣嗎?」年輕男人大叫道。
「進你們家很快活嗎?我做牛做馬、幫她把屎把尿的,你們一個丈夫、一個兒子,有哪一個做得比我多?」中年女人歇斯底里地抓著頭髮哭鬧著。
演員們的黑色衣服在白色背景間被刻意地強調出來。於是,他們的面目五官、他們的愛恨情仇遂更加清晰了起來。
謝翔中抿緊唇,心裡的不舒服感持續地累積著。
這個修澤嵐根本是把他媽媽的故事照本宣科地搬上了舞台,而且她還美化了爸爸和「三媽」的個性。
一定是謝翔華告訴她這樣的「虛構」情節!
謝翔中臉頰僵硬,極力地控制著情緒,深邃的五官看起來竟像是張精巧的面具一般。
此時,舞台上的中年男人爆出一聲尖叫,年輕男人開始洩忿地捶打著自己,中年女人則大哭了起來,所有人都陷入了一片狂亂的情緒之中……
在演員的一片混亂之中,一股白煙從病床下冒了出來。
白衣女人走下病床,其它演員的對白開始轉變成無聲的咆哮。
白衣女人用一種漫遊般的舞蹈動作游移在其它三名演員之間,靈巧地像一陣悲傷的風。她沒有明顯的痛苦表情,只是虛弱地穿梭於那些嘶吼與嚎叫之間,一次一次地被傷害、一次一次地變得更衰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