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簡瓔
兩年前高中畢業時,四處求職不遂的情景又浮上她腦海。
工作真的不好找,尤其是像她這種內向到極點、沒背景又沒一技之長的女生,即使去百貨公司或快餐店那種服務業應徵,人家還會嫌她不會應對。
兩年前,若不是當時還在旅行社的吳經理看她可憐錄用了她,她可能到現在還在失業。
可是,她人生中唯一一次好運就只有那次,好心應徵她進來的吳經理半年前已經跳槽了,她還會有一次這種好運嗎?
此時此刻,她真的很恨自己沒有爭取念大學的決心,她的高中同學們現在多半都是快樂的大學生,只有她在一間小旅行社裡汲汲營營,每天戰戰兢兢的生怕出錯,現在卻還是被開除了。
怎麼辦呢?
想到要再次體驗找工作不遂和適應新環境的惡夢,她渾身掠過一陣哆嗦,感到更加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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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籠罩著大地,華燈初上的街頭,每一個櫥窗都美極了。
走在熙來攘往的街頭,朱幸兒的失魂落魄顯得更加明顯,這是她身上最有錢的一次,足足有一個月的薪水和相當於一個月底薪的遣散費。
可是接下來要怎麼辦,她卻很茫然。
她跟別人不一樣,如果遇到這種情形,別人通常有家人會安慰,可是她不但沒有,還可以預期到會有一場大風暴。
「唉……」她沉重的歎了口氣。
看著對面氣派的飯店大門,許多衣著時髦的男女從那裡進出,他們看起來都好愉快。
她失神的看著他們。為什麼他們可以那麼愉快?
而她,打從有記憶開始,不曾真心的快樂過,她總是覺得沉重,生命有太多她負荷不起的沉重沉沉的壓著她,讓她快樂不起來。
如果……如果母親能對她好一點,對她寬容一點就好了,她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毫無自信又毫無安全感的性格。
她的視線落在一名走出飯店大門的美麗女子。
她看起來好年輕,而且亮眼極了,身上穿著一件純白的兔毛短大衣,下搭一條淺藍色的牛仔褲,踩著漆皮高跟鞋,手上提著一隻小巧的名牌包,耳垂上那串瑩亮的長綴耳環正晃啊晃的,好像會為她招來幸福的未來……
朱幸兒毅然決然過了馬路,她走進飯店大門。
雖然她的衣著不夠正式,但身著白色制服的飯店服務人員還是微笑地為她拉開巨大的玻璃大門。
走進挑高約有三個樓層的接待大廳,迎面而來是一棵裝飾美麗的高大聖誕樹,樹上數種顏色的燈泡此起彼落一閃一閃的,像在預告著即將到來的聖誕節。
接待櫃檯兩側有迴旋樓梯,可以通往二樓,二樓類似樓中樓的設計,數桌客人正在二樓餐區享受餐飲,並聆聽現場樂隊的演奏。
樂音飄揚在整個大廳裡,拉丁風情的音樂非常浪漫,大廳的隱藏式燈光雖然亮了起來,但除了接待櫃檯外,其它區域仍顯得幽暗,也更襯托出慵懶頹廢的氣氛。
這簡直像另外一個世界。
朱幸兒眩惑的看著這一切,中邪般的走上迴旋樓梯,來到可以俯視大廳的二樓餐區。
這裡約莫有二十張圓桌,每張圓桌搭配三張圓弧型的沙發椅,宛如一個小巧的包廂,加上燈光幽暗,有種神秘的情調。
她走到一張空桌坐下,還沒意識到自己想做什麼,服務生隨即端了盛著開水的玻璃杯和菜單過來。
「這是菜單,請您參考一下。」服務生親切地說:「今晚有主廚推薦的神戶牛排,搭配新鮮的酸醬色拉,份量適中,很適合您。」
她從迷離的情境中回過神來,連忙點頭。「好……就、就神戶牛排。」
等到服務生離開,她這才驚覺自己脫軌的行為。
這個時間,她應該已經下了公車,回到家吃完飯,然後進行每天必須要做的工作──洗碗、倒垃圾、洗衣服才對。
可是她卻坐在這裡享受著音樂、氣氛,以及等一下會來的美食,可以想像,在這麼高級的地方吃東西並不便宜。
「我到底在做什麼?」她喃喃自語著,自己也不能理解今晚為何如此失常。
但,餐已經點了,要她落跑她也沒勇氣,雖然心裡忐忑不安,可是對於自己造成的窘況,她連點收拾善後的辦法都沒有。
「小姐,這是您的餐前酒。」服務生將盛著褐紅色液體的高腳杯放下,再擺好銀亮的餐具。
服務生一走,她立刻大開眼界的拿起高腳杯,好奇不已的研究。
這只高腳杯真是漂亮極了,不像普通的貨色,這會是常出入高級餐廳的成子婕說的水晶杯嗎?
她啜了口酒,感到異常順口,雖然她在旅行社辦的尾牙喝過葡萄酒,但沒有這杯的十分之一好喝。
她一下就把餐前酒喝完了,忽然之間,覺得緊繃的精神放鬆了,她的身體不再僵硬,學別的客人一樣,微傾著身體,聆聽懶洋洋的演奏曲。
她慢慢的調整坐姿,希望自己再放鬆一些,忽然之間,她坐到一個東西。
她摸索著,在椅子角落摸到一個皮夾。
這是前一位客人掉的吧?
太暗了,她看不清楚皮夾裡有什麼東西,於是順手放進自己的背包裡,準備結帳時再交給這間餐廳的人,現在,讓她先享受這難得的片刻慵懶,因為,這可能是她一生中唯一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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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到底有沒有腦袋?都失業了居然還跑去大飯店吃飯?妳是瘋了不成?還是存心跟我作對?」
劉芳如看著頭低低的大女兒,雖然已經罵了一個小時,但她心頭的怒火還是有增無減,越罵越氣。
這個死丫頭今天不但晚回來,回家經過她的盤問才知道,她去了大飯店吃一客要價一千兩百塊的牛排餐,更驚人的是,她還被公司給開除了,明天就不必去上班了,天哪、天哪!
「媽,我看姊一定是故意的。」朱尚霖火上加油,唯恐天下不亂的插嘴。
朱幸兒無奈的蹙緊了眉心。
其實她平常對弟弟還不錯,他的房間都是她在打掃,他的臭球鞋也都是她在替他洗,但他卻常惡整她,尤其是當母親在數落她時,他一定要落井下石才甘願。
尚霖今年已經高二了,被母親寵得無法無天,功課吊車尾不說,還會欺負她這個做姊姊的。
有幾次她去打掃他房間時,發現他不但會抽煙,還偷藏A片,這些事她沒有告訴寵小弟的母親,反正說了母親也不會相信,只是她擔心,弟弟遲早會闖出大禍。
「我當然知道她是故意的。」劉芳如苛刻的瞪著女兒。「不要以為我沒辦法治妳的壞心眼,妳這就給我出去買報紙看求職欄,明天就出去找工作!」
朱幸兒默默的拿了鑰匙走出公寓大門,外頭寒風吹來,她擦掉不知不覺掉下的眼淚。
為什麼要哭呢?
她不是老早就對自己做好心理建設?被開除了,母親不會輕易饒過她……這些她不是早預期到的嗎?
可是當她站在客廳中央被怒火沖天的母親一罵再罵時,她仍然感到傷懷,連一句安慰和鼓勵的話都沒有,那個只會責罵她的人,真的是她的母親嗎?
買好報紙,她回到家,客廳的燈熄了,她回到自己的房間──一間不到兩坪的斗室,除了單人床和小衣櫥,沒有多餘的裝飾品。
這個家有三房兩廳,主臥室是她父母睡的,另外兩個房間是她妹和小弟的,她的房間原是儲藏室,所以小得不能再小。
不知道為什麼,母親總是看她不順眼,從小到大從來不曾對她和顏悅色,對她說話總是用吼的,她若做錯事總是一巴掌就飛過來,將她的自尊和渴望母愛的心踐踏在腳底。
每當她在母親那裡受到委屈時,總是希望有一天發現那個老是苛責她的女人不是她的親生媽媽,其實她是個孤兒,她是被這個家領養的,如果是這樣,她相信自己會好過許多,也能夠理解母親偏心的理由。
從小,弟妹有的,她都沒有,而弟妹沒有的──被母親打或罵,她都有。
小時候有好幾個假日,父母帶著弟妹高高興興的去遊樂園玩,她得留在家裡打掃,弟妹的生日年年都有大蛋糕和禮物,而她的生日卻沒有人記得。
這幾年,母親變本加厲的對待她,不准她念大學,要她高中一畢業馬上去工作,理由是,家裡的錢是要留給弟妹念大學和留學用的。
目前的情況是,小她一歲的妹妹福兒在念大二,有個要好的學長男朋友,過著玫瑰花般的人生,將來還要出國留學,而她,卻困在失業的潮流中,不知道自己的下一步要怎麼走。
相差一歲的姊妹,命運為什麼會差這麼多呢?
她好害怕,害怕和妹妹的差距會越來越大,害怕只能羨慕的看著妹妹完成學業,尋覓到完美的人生伴侶,而她卻只能困在小公司裡,日復一日過著毫無色彩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