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鄭媛
永琰對他使個眼色,暗示隔牆有耳,阿南達隨即知道自己多話了!
「永琰,你可知道皇上遣你隨我前來的原因?」阿南達反應尚稱機敏,他立即轉個話鋒。
「皇上看得起我,才著令我辦事,另方面特意安排我追隨在你左右,欲令我多長見識。」他答得謙和內斂。
阿南達笑開。「你太謙虛了!」這回阿南達不多話,僅僅微笑。
他總感到永琰在皇上心中似有特殊地位,才會命這名年僅十八歲的貝子爺隨行以見機行事,如果讓噶爾丹明白皇上對永琰的器重,恐怕要生事。
「皇上的聖諭已經傳達,明日我就會拜別噶爾丹,咱們即刻回京覆命去,就不久留了。」阿南達道。
「也對,咱們能盡快將大汗的意旨送交聖上,讓聖上早日明白,大汗實對我朝十分恭順遵謹。」永琰回道。
聽見永琰稱噶爾丹為大汗,他即明白永琰確認帳外有人竊聽。
康熙十六年,噶爾丹襲殺岳父與首領,自立為布實克土汗,他狂妄的野心已經昭然若揭,這幾年來更加長進,除肆意掠奪準噶爾鄰近分部,且進一步侵侮攻掠蒙古各部,以圖擴張自己的勢力!
「說得是!咱們萬萬誤事不得。」阿南達順著永琰的話說。「既然任務已達成,明日就回轉京城,咱們也該舒舒心談點別的事,例如你的婚事——日前我聽說你阿瑪與簡親王密議,已經給你訂下簡親王的婚事?」他不再談政事。
「近日我阿瑪的身子不適,這事已暫且擱下。」永琰淡聲回答。
其實他心知肚明,卻不想提及自己的家務事。
他的阿瑪為了府內一名小妾,已經數月未出水湘別苑。這事兒如今已鬧得府內人盡皆知,只差還未傳出府外,一旦消息傳出,不僅安親王一世英名將會毀於一旦,安親王為一名小妾廢寢忘食、借口托病不上早朝之事,倘若皇上得知內情,只怕安親王府將有禍事。
「這麼說你的親事沒門兒了?」阿南達大笑:「這樣也好!說不准皇上早已經屬意,要將哪個皇格格指給你為妻!」
永琰微笑著,卻未接話。
他知道一旦噶爾丹起事,烽火戰起,自己娶妻一事怕會就此擱下,待戰火平息……
永琰沉斂的眸光移向帳外那晃動的人影,知道和平這一天,恐怕三五年後都不能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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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親王福晉恪瑤明白,即使顏寧已死,她丈夫的心也不會回到自己身邊。顏寧死後岳樂就像個遊魂,他對那死去女人的懸念,讓她的怨念更加深了一重!
平時丈夫有多少女人恪瑤都可以不管,畢竟她是王府大福晉,不會為了王爺納妾這種小事計較,然而憑著一個女人的直覺,她明白這個顏寧有多麼的不同——因為顏寧所奪走的,是她丈夫的心!
而當年顏寧奪去了她的丈夫,現在顏寧死後,竟還要把她丈夫的心也給帶走!岳樂所有的心思與情感幾乎全給了顏寧,說來殘酷,然而事實就是如此——其它女子在他的生活中如同點綴,包括她,岳樂的結髮妻子恪瑤。
靈堂已經佈置好了,恪瑤心痛地瞪著丈夫為那名賤妾安置的牌位,上頭竟寫著「結髮愛妻顏寧」這六個字!
當看到那牌位上綢繆眷戀的字眼後,恪瑤就徹底心碎了!
從這一刻起,她對自己的丈夫不再存有任何幻想,也不再期盼他有回頭那一天。
恪瑤這深沉濃稠的怨恨,自然而然遷怒到顏寧八歲的小女兒禧珍身上。
恪瑤的家世顯赫,連那名勾引自己丈夫的賤妾在世時,她都能做到毫不計較,何況是對一名小女孩?她恨禧珍,然而只要有丈夫在,人前人後,她仍然必須做一名秀外慧中、寬容大肚的大福晉,不能也不會怨恨一個八歲的孩子!雖然她要掌控禧珍的命運易如反掌,然而她絕不會為了這弱質的孩子,就輕易淪喪她的高貴與驕傲!
恪瑤的奶娘一向明白福晉的心思,站在靈堂前,她附在主子耳根邊叨念道:「福晉,您瞧那賤妾生的孩子,她對自己額娘的死亡好像無動於衷……好個鐵石心腸的女娃!」
恪瑤轉頭看見畏縮在角落的小禧珍,她慢慢瞇起了眼……
獨自一個人蹲在靈堂角落,禧珍抱著自個兒的膝頭,木然地瞪著來來往往的人們,直到安親王走過來擋住她的視線……
岳樂瞪著這個自己與顏寧所生的小女兒。
他久久地瞪著她,從禧珍來到這裡蹲在這個角落開始,他視線就不曾離開過這個孩子。
然而這幾刻鐘的時間過去,他沒見到這孩子因為她額娘的死亡而哀泣。
連顏寧身邊的小婢女都倒在靈堂前痛哭失聲,然而這小女娃——她的表情是木然的、血液是冰冷的,從頭到尾她只是睜大了那雙與顏寧一模一樣的大眼睛,瞪著這些前來靈堂致哀的眾人,彷彿事不關己、彷彿死的人不是她的額娘!
禧珍抬起頭見到她的阿瑪,她的表情如大夢初醒般,過了許久才畏怯、遲疑地叫了一聲:「阿瑪……」
見到禧珍木然的表情,陡然間,岳樂心中升起一股忿怒……
「妳額娘死了、她永遠永遠的離開妳了!妳傷心嗎,禧珍?」他幽幽地問。
禧珍小小的身子忽然顫了一下,然而她僅僅將身子往內縮得更實,然後她垂下頭,彷彿這個問題迷惑著她……
「難道妳額娘死了,妳還不傷心嗎?」岳樂再問,他如石塊般堅硬的眼光漸漸放冷。
禧珍抬起頭,她黑白分明的眸子無語地凝望著她的阿瑪。
這小小的孩子並不明白,她的阿瑪為什麼如此追問自己的原因。然而她答不上來是因為她無法分辨,她心口那絞痛著的,是什麼樣的滋味……
「妳真的對妳額娘的死,沒有半分傷心?」岳樂的眼神冰冷,他瞪著禧珍,這小女娃白皙乾淨的臉龐上,沒有一丁點流淚的痕跡!「我確定,妳大概是半點也不傷心的!」他終於喃喃道。
禧珍還來不及弄清楚她阿瑪的意思,就忽然被拽起——
她纖細的手臂吃痛著,然而她的阿瑪毫不留情地用力拖著她,直把她拖到額娘的靈前——
「妳給我跪在妳額娘面前!妳這鐵石心腸的孩子,竟然連妳額娘去世,妳也不掉一滴眼淚嗎?!」岳樂忽然甩開小女兒,野蠻的程度就像對待戰場上的仇人。
然而禧珍只是呆呆地瞪著她的阿瑪,彷彿不明白,為什麼過去疼愛自己的阿瑪,會突然這樣嚴厲地對待自己……
「好!妳就好好給我跪著!在沒看見妳掉一滴眼淚之前,妳就永遠不許給我站起來!」安親王怒吼。
他突然發瘋一樣狂暴的舉動,嚇壞了眾人!
然而當人們看到那木著臉的小女孩,見到她對自己額娘的死那無動於衷的表情,人們開始指指點點,不再同情那孱弱的女孩!
多數人還由衷以為,這小女孩如此冷血,安親王的心痛忿恨是完全可以理解的!
可禧珍……
沒人明白這小小的孩子心痛如絞,她因胸口疼痛而知覺漸漸麻木,然而儘管她再心痛……
卻怎麼樣也擠不出半滴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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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琰風塵僕僕,自大漠返回京畿覆命後,深夜時分才得以返回王府,卻見親王府大門前懸著一片白幡。
他起先疑惑,繼而明白這片白幡象徵的意義——
「貝勒爺!」王府總管奕善一路呼喊著,追隨在永琰馬背後奔進王府前院。
自永琰回京後,聖上已下令冊封永琰貝子爵升一等,賞戴三眼花翎,即日起冊封貝勒,這消息昨日前已傳回王府,但逢此時任誰也沒心思慶祝。
「夜半三更的——貝勒爺,使不得啊!您快下馬——」奕善的話才說一半,頓時卡在喉頭。
因為永琰已經勒停坐騎。「這是幾日前的事?」他問的是人死之時。
「回貝勒爺,是八日前的事兒了!不過靈堂直至昨日才備好,王爺他哀痛得幾乎要病倒了。」奕善回答。
永琰不再回應,他翻身下馬疾步走進內院。
內院是王府女眷的居所,奕善站在外牆邊不敢貿然跟上去。
永琰一路走向水湘別苑,小徑邊上的花朵凝結著深夜的露水,正兀自散發出屬於深夜的幽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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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額娘、額娘……」
三歲的小禧珍顛著步子,從庭院裡一路跑進她額娘的房裡,稚嫩的童音殷殷切切地呼喚著她最親愛的摯親。
「珍兒?」正在做針黹的顏寧,一抬頭忽然見到小女兒雙眼紅潤潤的,嚇得她趕緊扔下手頭上的針線活兒,抱著女兒仔細端詳。「妳怎麼了?兩隻眼睛怎麼這麼又紅又腫的?妳別嚇壞額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