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頁 文 / 綠痕
沒答腔的夜色動也不動。
「歇著吧,妳可別累壞了。」也不管她反不反對,霓裳強行將她拉離床畔,來至一旁的小桌邊壓著她坐下。
在霓裳倒了碗熱茶給她時,一顆心都在天曦身上打轉的夜色,這才憶起自己已有多久沒喝水進食了,她抬首看向窗外漆黑的天色,再看向一直都沒醒來的天曦,一種恐怖的失去戚直在她的心頭徘徊,就如當初她失去黃琮時一般。
她怎會認為血濃於水的親情,是很容易就能夠撇得開的呢?就算二十多年來她沒見過天曦、沒與天曦當對母女過,可是當天曦躺在那兒時,她這才發覺,其實母女之情不需要敬任何事,或是花太多的時商來培養,只要像這樣靜靜的看著天曦的臉龐,她就可自天曦的身上摸到自己的影子,那斬不斷的母女之情,自她來到人世的那一刻起,就已緊緊繫在她倆的身上了,然而她卻一直都沒有發覺這點。
「我可以……告訴妳幾件事嗎?」不想讓她因天曦之事太過自責,霓裳在她的身邊坐下,試圖轉移她的注意力。
夜色還是沒說話,也不怎麼想理會她。
「我自小就認識破曉哥哥了,也一直知道他從小就想見一個人。在他二十歲那年,他不顧一切冒險進中土去見妳與黃琮,在回來後,他就像變了個人似的,人雖還在天宮,但心卻不在天宮了。」
被拉走注意力的夜色,在聽見風破曉這三字後,立即緩緩轉首看向她,這才知道,原來,她就是風破曉口中唯一知道他暗戀情事的人。
「身為織女城城主,他有責任守護天宮,在我知道他所愛的人是誰前,我猜過所有能想到的對象,卻從不知那個人竟然就是妳,所以每當我問他想不想去見他的心上人時,他總是對我點頭又搖頭。」霓裳愈說表情愈顯得不捨,「我看得出來他很迷戀妳,也知道他很痛苦,好幾次,我都想叫他把妳給忘了,可我說不出口。」
「為什麼?」她語調有些哽澀地問。
霓裳無奈地朝她苦笑,「因為他在作夢。他在作一個美夢,想到妳時,他會笑得很開心,會抱著一絲期待,或是一種只有他才會明白的快樂。如果將他喚醒就代表他將失去那些,那麼我情願看他繼續作夢下去。」
沒有看過風破曉為愛忍抑與癡狂的人,是不會懂得風破曉活在怎樣的一個世界裡,但她看過,她看過老實可靠、全天宮長老最信賴的風城主,會為了他的心上人,手足無措、臉紅心跳得跟個孩子似的,想起心上人時,他那遙望遠方的目光,看起來孤單又落寞,連她這個局外人都為他而感到不忍,甚想就這麼成全他,或就讓他一圓美夢,可是他總是對她搖頭,也不肯多透露些關於他心上人的事。
「他是個沒心機的老實人,也是個為他人著想過頭的笨好人,他永遠都只給人看他最真的一面,為了天宮,他從沒有自私過。」霓裳凝睇著她那張讓風破曉只願長醉不願醒的臉龐,「可現下,我卻希望他能自私一點,因為我不想再看他只能遠遠的思念著妳。」
如果愛情是雙方的,且在這條情路上,兩人注定一路都得跌跌撞撞,那麼風破曉的愛情就只是單方的,他甚至沒有奮力一搏的機會,他只能遠遠的想著、念著,再心痛著,就只是因為他的心上人是夜色,一個,本來就與他這黎明距離很遙遠,且不該有所交集的黑夜。
夜色怔怔地看著代風破曉說話的她,很明白只能袖手旁觀的她,為了風破曉而感到多麼心疼。而沒在夜色臉上找到什麼表情的霓裳,自覺已經將好人給做到底了,就不知能不能打動這個血液好像天生就是冷的女人。
「妳早點歇著,天曦不會有事的。」她捶捶酸澀的肩頭,邊走向外頭邊抬起一手指著鄰門,「還有,破曉哥哥在隔壁睡著了。」
在她走後,坐在小桌邊的夜色深思地看了天曦許久,而後她悄然起身,嗅著飄浮在空氣中的藥味走至鄰房,她無聲地看著在鄰房為天曦煎藥的風破曉,本是坐在藥爐旁守著爐火的他,此時一手拿著蒲扇,側首靠在牆邊睡著了,看著他眼睛底下的暗影,她知道他已有很多日沒睡了,或許打從她進織女城以來,深怕她會突然離開的他,就一直不敢睡,不然在那日清晨,他也不會那麼快就追上她。
站在門邊的她,回首看了看房內,去取來一件大衣後,小心地將它蓋在他的身上,不想吵醒他,然而風破曉幾乎是在她一碰到他後即睜開眼,擔心地首先看向鄰房的天曦,發覺天曦依舊沉睡著,有些放心後,他再抬首看著她。
「妳沒事吧?」
在他醒來所說出口的第一句話,抵達夜色的耳裡後,夜色只覺得以往在她心頭裡所有的不捨、不確定與不知該怎麼接受,全都在他的這句話裡化為烏有,她彎身將已煎好的藥盅拿離藥爐,走至他的面前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這個把人生、把所有的愛,全都給了她們母女的男人。
「這回不要臉紅。」她兩手捧住他的臉龐,「看著我,就這樣看著我。」
不明所以的風破曉,在她的目光注視下,努力控制住每每在接觸到她後的下意識反應,如她所言地一直看著她,過了很久,他輕聲地問。
「妳需要我的肩膀嗎?」
「嗯。」她點頭承認,在他敞開了臂膀時主動投進他懷裡,側首靠在這具她此刻最想倚靠的胸懷裡。
收攏雙手擁住她,風破曉覺得,她從不曾這麼深深依偎他過,她的樣子像是累了,像個夕陽下不想再征戰殺伐,只想返家的倦累武士,他輕撫著她的發,知道她因天曦之故,受到了很大的刺激,因黃琮就是因此而死的,天曦這麼做,無異是在她心情已經夠脆弱的時候,在她的心上再劃上一刀。
「妳知道嗎?」寂靜的夜色裡,他壓低了音量對她說著,「這些年來,我一直都有種搶定了原本該屬於妳的幸福的感覺。」
「搶定?」將貝耳貼在他胸前的夜色,聆聽著他的心跳之餘,也聽著他在說話時胸腔所發出的震動聲。
「因天曦視我如己出。」他的聲音裡藏著愧疚,「她把原本該給妳的愛全都給了我。」
夜色仰起頭,看著他自責的臉龐。
「給我機會,讓我把妳失去的親情還給妳。」
她伸出手環住他的胸膛,「你太為我著想了……」她雖沒有天曦的母愛,可她有黃琮所有的父愛,她並沒有他所想像的那麼不幸福。
「我喜歡妳呀。」他兀自苦笑,「從第一眼見到妳起,就無法自拔了。」
夜色不語地拉來他為她受傷的右手,指尖在他的傷痕上撫了許久,過了一會,他的指尖纏住她的,與她交握。
「其實,我要妳留下,並不只是為天曦,同時也是為我自己,但我知道我無法留住妳,所以只好拿天曦當借口要妳留下。」他老實地承認。
「我知道。」
「我明白當個強者的感受,在妳出現之前,我一直都是天宮的強者,站在這個位置上,我不能示弱,也不能展現另一個自己,可是我在妳面前,我不需要偽裝,因為我沒法在妳面前騙自己和騙妳。」他絮絮叨叨地說著,「妳也是個強者,我知道妳明白我的感受的,因此妳儘管在他人面前繼續當個所向無敵的夜色,可妳若受了傷,或是需要倚靠時,妳可以來找我,我會守口如瓶,不讓他人知道妳脆弱的一面。」
夜色在他深吸了口氣,想繼續說更多時一手掩住他的嘴。
「你今晚話很多。」
「我怕日後沒機會說。」他怕,在天曦醒了後,他將再也留不住她,而她,也將不會再出現在他與天曦的面前。
夜色鼻酸地閉上眼,伸出兩手摟住他的頸項。
「夜色?」他訝異地問。
她的聲音悶在他的懷裡,「你說過你會守口如瓶的,是不?」
「嗯。」他心跳加速地應著,感覺她在得到他的保證後將他摟得更緊。
摟住他後,夜色就不想再移動自己半分了,那些以往在她耳裡聽來,只是些盲目的情意,現下都成了深烙在她心版上的珍貴記憶,她一直回想著當他在大雪之日出現在囚車旁,頭一回大聲向她訴說情衷的臉龐,那時的她,還深不以為然,之後陸陸續續又再出現,那些對她剖白的心衷,在今晚聽來,全都成了纏繞在她身上的情絲,她在想,若是這片天空是因他的深情構築而成,她這只遭人割斷了線的風箏,在飛向天際後,如今已是無法再返回地面。
「能不能……在倚靠我之外,也試著愛我?」一室無聲中,他摟緊了她,低啞地在她耳邊問。
聽著他渴求的聲音,夜色覺得他那顆一直捧在她面前的真心,縱使他再如何小心翼翼,在他捧得太久,兩手太過酸澀後,彷彿就快掉至地面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