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綠痕
風破曉笑笑地將手藏至身後,「無礙。」
「我二師兄那一刀可不輕。」她木著臉,伸長了手拉來他的掌心,扯掉他胡亂包裹的綾巾,仔細看了那令他皮開肉綻的傷口後,她不語的自袖中取出個小瓶,替他倒上些令他覺得刺痛的藥粉,再取出自己的繡帕替他重新包紮。
身材高大的風破曉,低首看著她為他裹傷的模樣,突然覺得,眼前的她好嬌小,美麗的容顏、細心的動作,讓人完全無法聯想起她以往的身份。
「自認識我後,你似乎不是傷就是病。」已經很習慣打理這種大小傷口的夜色,在綁緊繡帕時對他說著。
他輕聲笑著,「這已是個常態了。」
「離我遠點你就能保住你的命。」將它綁妥後,她才想轉過身,卻遭他一掌握住。
「我不在乎。」
一線天光自雲朵中露臉,直視著她的黑瞳,在陽光下泛著燦亮的虹澤,她望進他的眼底,一如以往,所找到的仍然是不變的關心,仍然是隱藏不住的熱烈,回想起方才二師兄和全師門的人的眼神,她覺得現下的自己,像是自毫無溫暖的隆冬裡,重回了春日的面前,不知怎地,這讓她覺得有點感慨。那些她極力想要尋找的人,皆帶著防備的眼神不歡迎她的出現,而這個她極力想要擺脫的男人,卻固執地帶給她他所有能夠給予的溫柔,即使遭挫,即使她常不領情,可她從沒聽他說過半字怨言。
握緊她的大掌,出乎她想像的大,輕輕一握,便包容了她整隻手,一如全面包容她的他般,而此時微俯著身子的他,在她的眼中也變得好不高大,像座可倚靠的山,不變地在她身畔守候。
「我不想說話。」輕輕抽回自己的手後,她別過臉,不想讓已經夠煩亂的心情因他而變得更加複雜。
「我會安靜的陪著妳。」他也已經習慣了,照舊地走在她身後兩步之處。
她不禁因此而停下腳步。
「為什麼?」
他大抵知道她想問的是什麼,「喜歡一個人,願為她做任何事,這需要理由嗎?」
「我不懂。」她就是無法理解他的無怨無悔,對她來說,那根本是種癡心的盲目。
「妳想懂嗎?」他想了一會,定看著她的背影,沉聲地問。
「我——」
他出聲阻止她,「別回頭,讓我說完。」
聽著他那異於以往,再認真不過的嗓音,夜色有些心慌,在來不及逃開時,他似枷鎖般的話語,已將她困在原地。
「自七年前見過妳後,這些年來,我一直思念著妳的側臉,日裡夜裡,所想的皆是妳。我想妳,無時無刻的想,因此想念妳,那已是一種習慣,一種只要我還活著就無法戒除的癮。」
來得措手下及的剖白,令她胸坎裡那顆原本輕柔而緩慢跳著的心,在濃得化不開的情意裡,不由自主地加快了速度。她像是不經意打開了個藏在暗地裡不願見光的箱子,開箱後,就再也攔擋不住裡頭開鎖已久,渴盼能夠浴沐在陽光下的情意。
「我常在想,妳過得好不好?是不是又那般日夜不分、筋疲力竭的在練刀?在妳成為帝國第一武將後,我則開始在想,妳的負擔重不重?會不會累?努力了那麼多年後,妳是否已得到妳想要的了?」他瞬也不瞬地瞧著她的背影,喃聲將無法對人傾訴的心情烙在她的背影后。「這些年來,我多麼盼望能再見妳一面,可我明白,我倆若是相見,那只會在帝國與天宮開戰的情況下,我不願我倆將會是在戰場上相見,因此我也和妳娘一樣,想見妳,卻不能見妳。」
記憶裡早已斑駁的顏色,在他一言一句裡,在時光的川水裡逆流而上,將那些她早已遺失的過去一一帶回她的眼前,她忍不住緊屏住氣息,在他的揣測裡,回想著以往的他與自己,他那帶點落寞與寂寥的語音,像柄大錘,重重地捶打在她的心版上,在掩不住的刺痛中,所留下的,是他毫無保留的擔心,她從不知道,當她努力想在帝國裡往上爬時,有個人,關心的不是她的功與名,而是她自己。
站在他前頭動也不動的夜色,很是後悔問了他這個問題,想逃,卻無處可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將他的真心捧至她的面前。
在她知道,曾有個人,是如何以想念著她過著日子時,她的喉際因此而緊縮著,那些明明就只是由思念所組成的話語,在入了她的耳後,並不像根輕飄的鵝毛般落下,而是像無數顆壓得她喘不過氣的大石般,令她沒有勇氣去面對他話裡那掩藏不住的深情。
他低下頭,自嘲地說著,「我知道,在妳眼中,我或許不過是個敵人,只是個刀下敗將,以及一個讓妳感到厭煩的男人,可妳不知,只要能在妳身邊一日,就足以抵過七年的等待與相思,因為只要能看妳一眼,我就能再繼續思念妳七年。」
夜色無言地悄悄轉過身,看著此時不臉紅也不笑的他,像個陌生人似的,一副似再也難以負荷如此重擔的模樣,撫著胸口站在原地,筋疲力竭地掏挖出心底最深處的感情,再毫無保留,赤裸裸地虔心奉上給她,這般看著眼前的他,她分不清自己帶給他的,究竟是痛苦還是快樂,她不知在他的生命遭她佔據這麼多年後,若是將她自他的生命裡剔除,他還能剩下些什麼?
或許恐將什麼都沒有。
而最讓她感到不忍的是,那一日,當她前去迎戰他時,持劍與她相向的他,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來面對戰場上的她?當她毫不留情,狠狠地以刀劃過他的身子時,他又在想些什麼?他不因此而感到心碎嗎?為什麼他還要在她被放逐時找上她?
低首直視著地面的風破曉,緩緩告訴她答案。
「我常在想,是不是每個愛上妳的人,都和我一樣,因妳而在心頭留下了最美麗的回憶?是不是每個曾見過妳的人,也都和我一樣,從此世界都失去了顏色?」
夜色怔怔地沉陷在他的話裡,像個被流沙拉住兩腳的人,怎麼也無法動彈,先前的疑惑與下忍,全都遭他這句話給掩蓋而過,獨獨留下了為她傾心的痕跡,她深喘了口氣,某種因他而感到鼻酸的感覺,怎麼也揮之下去,她甚至不敢站在原地凝視著他,或是一瞥他的雙眼,去瞧瞧這個因她而遍體鱗傷的男人。
「你……後悔過嗎?」她別開眼,困難地把話擠出口。
緩緩拾起頭的風破曉,走至她的面前,兩手捧起她的臉龐。
「若妳也懂得什麼是思念,妳將會知道,我一直都活在妳給我的夢裡面。」
「夢?」在他那令人感到灼熱的目光下,她有些想閃躲,但他卻不肯讓。
「妳是我所有的美夢。」他沙啞地說著。
在那一刻,夜色忘了該怎麼呼吸,亦無法將目光離開他的身上,心緒大亂的她,怔看著他的臉龐,在那上頭,她沒有找到半分後侮,或是抽身而退的念頭,她無意識地抬起一掌,在指尖輕觸到他的臉龐時,發覺自己在做什麼的她才想抽回來,他立即緊緊握住,自他掌心傳來的溫暖與心跳,如蓬控制不住的荒原野火般,開始在她心頭……
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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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不會……太大了點?」仰著頭的風破曉,邊看著眼前的山寨邊問身邊人的意見。
「我是這麼想。」兩眼再次滑過這座規模龐大的山寨,夜色是滿同意他的意見。
雙雙收回目光後,他倆看了彼此一眼,發覺在他們眼中,皆有著同樣無奈的眸光。
在走了幾日的山路後,他們不過是想找個地方借宿,然而在這處山頭上,唯一能看到的建築,就是這座看似誇張的山寨,沒得選的他們,才來到寨門前敲敲門,裡頭以為是肥羊自動送上門的山賊們,隨即亮刀亮槍地開門打算洗劫他們,就在夜色一露臉後,馬上就讓情勢來個大逆轉,一如以往,山寨裡的人全都因她逃命而去跑個精光,他們想攔都攔不住。
只是想借宿一晚而已,他們要座這麼大的山寨幹嘛?
身為禍首的夜色,感慨地摸摸自己的臉龐,不禁覺得光靠她這張臉,她就可以在迷陀域裡橫行無阻……唉,她已經快變成一個吃住都不必付錢的土匪了,這些人是存心破壞她的名聲嗎?
冷意伴隨著暮色來襲,風破曉推著她進門去避避寒風,在走進不知可容納多少人的寬廣大廳後,他自一旁找來兩盞燈後將它們點然,再將其一交給她。
「妳歇歇,我去看看能不能弄點吃的。」
掌著燈的夜色,獨自站在空曠的大廳裡,看著掌燈離去的風破曉,身影漸漸消失在另一端的黑暗裡。
沉穩的足音,一聲聲地迴響在空無一人的山寨中,聆聽著他愈走愈遠的足音,她覺得那像戰場上的鼓聲,每一下每一聲,都會令人的心頭感到震顫。她一手撫著胸口,很難遺忘那日他曾對她說過的那些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