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於佳
好吧!他承認,他的確覺得言情小說沒什麼意思,言情小說作家也不能跟一般的文學作家處於同一個等級,但他並沒有看輕東方日意這個人啊!
「還是上車吧!我送你回去。」理事長的身份束約著他不便解釋,他只能用這種方式宣佈自己的低頭。
日意卻絲毫不知領情,「誰要你送我回去?我自己又不是沒長腳,用不著你這種人送我。我才不要跟一個總是用鄙夷的目光看著我的三十二歲老男人坐在一輛車上呢!」
你有脾氣,我這個理事長就沒有脾氣嗎?放下臉,宇皈最後問道:「你真的不上車嗎?」
說不上就不上,這叫骨氣。日意將臉扭向另一邊,存心不給他留面子。
好啊!你不是有骨氣嘛!我就鍛煉鍛煉你的骨骼強度,看你缺不缺鈣。
宇皈一腳將油門踩到底,中古車飛快地出了日意的視野,她這才慌了起來,「喂!你真的走啦?難道都不會掉頭回來接我的嗎?」
不是吧?一般言情小說中的男主角即使一時賭氣丟下女主角獨自開車走了,片刻後都會放下身段回頭接女主角的。這宇皈未免太出格了吧?居然一溜煙開了個無影無蹤。
這裡可是市郊,殺人、搶劫和強姦都曾在此發生過,難道她要魂斷於此?晚風襲來,日意全身寒毛統統起立,四下望望,她有一種草木皆兵的慌亂。還是趕緊坐出租車回學校吧!
瞧吧!都說天無絕人之路,在日意最恐慌的瞬間一輛出租車不急不徐地向她開來。只要豎起大拇指,百般瀟灑地叫一聲「Taxi」,一切0K。只是……
出來得太急,她將錢包丟在了辦公室,口袋裡連一枚銅蹦都「蹦」不出來。難道她得使用雙腿走回學
校?從這裡走回去起碼得兩個多小時吧?就這樣走回去,她的腳還會屬於她的嗎?
完了!天要絕人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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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詛咒你,我詛咒你一千遍一萬遍,我詛咒你生生世世。像你這種完全不符合言情小說標準的男人,鐵定一輩子找不到老婆,惟有那些瞎了眼的笨蛋才會嫁給你!
拖著那雙跛腳,斜挎著筆記本電腦,東方日意艱難地移動在辦公樓的走廊裡,她惟一沒有倒下的理由來自她的詛咒。每詛咒宇皈一句,她的內心就充滿了力量,磨出水泡的腳也沒那麼疼了。
做教師的就是倒霉,腳疼成這樣還要堅持站講台,教授說這就叫「師德」。
說這話的教授那年八十五歲,是中國十大「紅學(《紅樓夢》研究學)」研究代表人物之一,在「紅學」研究領域那是一跺腳天地晃的權威,身邊全是博士生跟前跟後。那一次他拖著得了靜脈炎的腫腿在大禮堂上站著講了三個小時的課,他的身旁就放著一把學生送來的椅子,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坐過片刻。
那一次,日意發誓做老師就要做這樣的老師,以「她的方式」做一個她理想中的老師。
所以初來高一三班,她將如何與學生縮短距離,如何瞭解他們目前的生活狀況放在了教學計劃第一位。因此,第一堂班會保她和學生們討論了他們喜歡的漫畫、武俠和言情小說。讓她沒想到的是:她的良苦用心卻輕易被宇皈全盤否定。
我到底在期待些什麼啊?
日意煩躁地搖了搖頭,顧不上疼痛的雙腿,她緊走了幾步像是要甩開纏繞眉間的煩躁。
從應聘那天看到宇皈命令秘書將她的言情小說丟進垃圾桶裡,她就清楚地知道身為理事長的宇皈看不起言情小說,更看不起她這個三流的言情小說創作者。可是,在不斷的接觸過程中,她總是隱隱約約地期待著什麼。
那是一種無形的支持,在這所貴族化的學校裡,在這所遍佈外教和碩士以上教育工作者、充斥著冷眼、譏諷、挖苦的「偉宇」裡惟一的支持。
別傻了!日意苦笑著搖搖頭。她早就知道結局的,兩個月前她不是已經付出代價了嘛!何必再自找苦吃。
腳步蹣跚地挪移著,一方黑影悄悄罩住了她,看著眼皮底下那條西服褲,她輕易知道來者是誰。整問學校,能穿得起如此高檔次的西裝也就只有高貴的理事長了。
「你的腳怎麼了?」宇皈似乎已經忘記了昨晚的事。
早上她帶學生跑步,他遠遠地看見她時不時地停下來,一副痛苦難耐的樣子。她上課期間,他透過窗子注視了她片刻——他不承認這是對她的特殊關心,他只是覺得作為一名新教師,她需要被監督——她講課的時候半個身子倚著講台,來回移動的過程中步履蹣跚,表情痛苦。
他本想趁午餐時分找她談談,環視餐廳全不見她的影子。才要去辦公室找她,遠遠看見日意一跛一跛地挪著步,她這是怎麼了?
「你在什麼地方摔著了嗎?」
抬頭,瞪他,撇過頭,日意冷言冷語地說著:「拜某人所賜,我穿著六公分的高跟鞋散了兩個小時四十九分鐘的步,現在是通體暢快。這雙腿已經成仙了,完全沒有屬於我的感覺,是這雙腳在不停地喊疼,證明它依舊長在我身上。」
這怎麼能怪他呢?宇皈無辜地皺起了眉,昨晚她很有骨氣地拒絕坐他的車回校,所以才會弄到現在這步田地。算了!他不該那麼小家子氣地跟她計較,女人就是麻煩。
「去我辦公室吧!」宇皈誠心邀請,就當是為昨晚的事道歉。
他辦公室的環境比教師用的大辦公室要好得多,與辦公室相連的還有一間不算小的休息室,有時候他晚上不回家就睡在那裡。如果他記得不錯,冰箱裡還有一些食物,借助微波爐片刻即成,她應該還沒有用午餐吧!
可惜有人偏生不領情,抬著眉毛,日意很小人地問道:「你不會又要訓我吧?」
「你今天又做錯什麼事了嗎?」他斜著眼瞅她,還是那副漫不經心的樣子。
看在他身為她衣食父母的分上,日意決定委屈一點,暫且接受他的好意,「你背我。」
她架子還真大,有著魔女頭頭的氣派。「你似乎一點也不怕我。」再怎麼說他也是她的「頭頭」,他需要樹立威信,對其他教師如此,對她亦如此。
日意沒有給出任何正面答覆,只是指了指自己的雙腳,「疼。」她存心要讓他內疚逼他就範。
宇皈妥協,環視走廊,他恨不得視線能拐彎,好看看轉角處會不會突然出現哪位教師。確定暫時安全,他彎下腰,有力的雙臂果斷地將她馱在背上,腳步迅速地向自己的辦公室移去,生怕片刻的耽擱讓人看到這副場景——他全然有種做賊的錯覺。
「你真的一點也不符合言情小說對男主角的要求。」
從他的背上移駕至休息室裡的沙發中,日意一邊拿出筆記本電腦一邊絮絮叨叨地批評著他的不是:「言情小說裡的男主角都是敢做敢為,才不會擔心外界如何議論呢。否則,很多言情小說根本無法架構。」
所謂人言可畏,活在塵世中難免為他人的言論所左右,宇皈自認尚未「超凡脫俗」。取出便當,他熟練地操作著微波爐。趁這工夫,日意已經辟里啪啦地敲打著鍵盤,繼續她的言情小說創作事業。
她還真會抓緊時間,將色彩豐富的便當放在她面前,宇皈坐在她身邊,湊過去看了兩行:
「瞧她正在忙著手裡放不開的工作,他拿著筷子夾起她最愛的栗子飯送到她的嘴邊,輕聲囑咐道:「快點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要吐!」這是宇皈給出的第一直覺,「你筆下的女主角是弱智還是殘臂嗎?她餓了自己不知道吃東西,難道還要人去餵她?還有,這世上的男人完全沒有事業心,全都只會圍著女人轉嗎?太不合情理,完全不符合現實。」
將慘遭折磨的腳舉到離地二十五公分的高度,日意的目光在腳和他的膝蓋處游移,大有「你再說我就踹你」的威脅含義。
大丈夫不賭一時之氣,宇皈抿住雙唇,依然用著那雙堅持真理的眼睛瞅著她。
在相互的對視中,日意率先敗下陣來,敗給那雙太過冷靜的眼眸。重重地歎了口氣,她認輸。
「你說得對,言情小說的確充斥著許多夢幻,說得難聽點,就是不現實。而這些夢幻或是與現實完全相悖,或是高於現實。無論哪種,它都是現實生活的曲折反映。它將現實生活中難以達成的夢想變成一張惟美的畫面展現在喜歡它的讀者面前……但它的存在自有它生長的土壤,想要徹底地消滅它,武斷又缺乏理智。」
雖然沒看過言情小說,但宇皈感覺日意的話有點道理,他耐心地聽下去,順便將勺子遞給她,催促她快點進餐。不正常進餐對胃不好——這句話他差點脫口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