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朝雲
正說著,粼粼沒敲門就闖進來,挨了王妃幾句罵後興奮地對蘇晴說:「晴姊姊,娘說要送你幾件禮,算是答謝你的救命之恩,你跟我來取吧!」
拗不過粼粼死纏爛打的央求,蘇晴只好同她一道走,路經一處庭園時,她的視線不經意棲息在一扇敞開的窗口;那窗口,像一出上演中的戲,雖然鮮明,卻又覺遙遠,三、四名丫鬟圍繞一個高挺身影轉,烏紗帽、大紅馬褂、精緻綵球在他身上忙碌地披上取下,而一隻赭紅的大「囍」字高貼著昭示天下,彷似對蘇晴下了咒,冰冷寒意自腳底延竄到頭頂。她定定望住那片刺眼的紅,此時屋內的身影也發現窗外的她,幾許錯愕中愣住了。
「從今天起,你就當我殷天竫的女人,總有一天,我定要把你風風光光地娶進懿王府。」
她移不開視線,顫顫地抿起薄唇;天竫黯然垂下眼,轉過身,徒留一道淡漠的背影。
「啊!哥哥正在試衣服呢!就算千百個不願意,可他誰都不怕,就怕我爹,我爹又凶又會打人,連哥哥他呀……也得乖乖聽話了。」
粼粼天真的聲音聽來像燕語啁啾,輕輕消失在她凝然出神的世界裡,只有那一方框紅色的光景還如此強烈地存在著,與她對峙、僵持。
「我一定會娶你,拼了命一定會娶你的!相信我啊!」
她是為了什麼到邊疆去?為了什麼擋下那一箭?所有疑問都在這傷楚的燙熱中得到解答。
天竫恍惚的目光瞥見桌上銅鏡,模模糊糊的金黃鏡面映出她的淚水,宛若絲絲冷雨落入他澎湃洶湧的心底。
「小王爺?」
忙得不可開交的,丫鬟發現主子突然動也不動,全都奇怪地停下來,等著他下一刻的動靜。
而天竫的行動是一發不可收拾、止不了,他扯下烏紗帽、可笑的綵球,一個箭步躍出窗口,朝庭園直奔而去。他的動作像陣風,在呆住的丫鬟面前呼嘯而過。
「粼粼,你哥哥呢?」
王妃一身雍容華貴的來到後花園,粼粼還嘟著嘴搓揉手肘。
「走啦!捉住我猛問晴姊姊的去處,一溜煙就走了。」
「走了?」她流露出興味的驚喜,「你讓蘇姑娘瞧見竫兒了嗎?」
「嗯!見是見著了,不過晴姊姊傷心地哭了。」
「所以,竫兒也看見了,所以改變心意追了出去?」
「娘,你到底在高興什麼?我真不懂。」粼粼百思不解地挨近母親,歪斜起單純的小腦袋說:「若是爹知道這門親事不成,肯定會大發一頓脾氣的。」
「你爹那兒,我若是擺不平,這幾十年夫妻不就白做了?」
王妃氣定神閒地拍拍女兒的手,怡然自得地逛起花園,此刻正值秋高氣爽。
天竫追到綠竹屋,裡頭蘇雲和霽宇下著棋,他們說蘇晴還沒回來,那麼,她會去哪兒?
正發愁,遠方縹縹緲緲的靈隱寺吸引了他的視線。天竫當下拔足往奔;他生平第一次這麼強烈地感受到與她心靈相通,心在發熱,體內血液在沸騰,彷彿正跟朝思暮想的女孩兒相互呼應揪扯。
「我在乎的,只有惟淨大哥一個人而已。」
蘇晴一身黛綠衣裳在風中翻飛不停,偶爾懷中那束蘆葦飄下絲絲白絮,飛撲到他胸前。
惟淨為了她,走了;而蘇晴這一輩子將忘不了這個人,死去的人在她心中佔了牢不可破的位置,非他可以取代,永遠也取代不了。打從看見惟淨硬撐著身子守在她身邊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已經慘敗。
將一把蘆葦放在墳前,蘇晴敏感地抬起眼,望見天竫一臉憂惻地站在斜後方,霸氣和驕縱都不見了,只剩死了心的憔悴淡然。
「天竫……」
她一開口,天竫全身就緊繃起來。因為惟淨,因為紅玉,如同蘇晴所說的,他們不會在一起,可他就是不願聽見這樣的話從她口中說出,至少不要現在,他還沒有能力承受。
「我……我有話想說。」
「等等!」他打斷她,內心掙扎一會兒,又說:「你先聽我說,不管你的決定如何,我打算回絕這門親事,雖然我爹那兒是個難關,可我會堅持下去,除了你,再不娶別人了。」
「咦……」
「你想說什麼,我大概都懂,也總算是懂了,沒辦法……」似乎還有話想說,但因困難萬分,所以又作罷。
蘇晴端詳他清郁的面容,意外竟會見到這麼沮喪的小王爺。
風轉大,天竫看看空曠的四周,對她輕聲道:「咱們走吧,我送你回去。」
「唔……好。」
一路上他們安靜地走,通常都是天竫走在前頭,蘇晴在後面默默盯著他的背影看,沒有任何交談。天竫不想說,也不願聽,所以蘇晴沒吭聲,直到經過一處渠道縱橫的街角,她忍不住開口:「天竫,你還是不想聽我說嗎?」
「等會兒。」
看也不看她一眼,自顧自地走著路,他踩在岸上邊緣,有點像小孩子故意挑戰危險,蘇晴咬咬唇,玩夠手指頭了,又耐不住地說:「剛剛在惟淨大哥的墳前,我一直在想……」
「拜託……」
不耐煩的抗議讓她不解地停口,怔著,再走著,當她漫不經心的注意力從沿途的洗衣婦人重新回到天竫身上時,那一翦雙眸亮起璀璨的虹彩。
「你知不知道……我喜歡你?」
步履一歪,他整個人摔到渠道裡。蘇晴敏捷地躲過四濺的水花,蹲在岸邊看著那往上冒的水泡,天竫在水中鼓著腮幫子睜大眼,撐了半晌才浮出水面。
「你不要緊吧?」
「還不都因為你……突然說那種話……」
蘇晴伸出手,他沒理,逕自爬回岸上擰乾濕答答的袖口,與蘇晴複雜地相對一眼後繼續往前走。
「喂!」天竫的反應完全不在她預料中,蘇晴狐疑地跟了上去。「你這是什麼意思啊?我說我喜歡你耶!」
「別說了!」
彷彿被千軍萬馬追趕,他拔腿就跑,頭也不回,留下一臉愕然的蘇晴。
「天竫!你幹什麼呀?停下來嘛!」
她拎起裙擺追上去,追得愈來愈有氣。怎麼回事?突然間,她成了天竫避之唯恐不及的怪物了嗎?
跑了一陣,天竫回頭發現蘇晴竟然跟上來,不禁惱地大叫:「你幹嘛追呀?」
「你為什麼要逃?」
「臭丫頭!你回去啦!」
「你站住我就回去!」
他們追跑一段路,竟跑到西湖來了。天竫再也受不了,停下來彎腰休息,蘇晴喘著氣從後方慢慢走來,兩人互相瞪著對方,好像彼此有不共戴天的仇恨。
西湖湖畔,靜影沉碧,風吹過樹梢的光景詩情畫意地投映在水面上;他們的氣息、思緒漸漸平緩,等著路人三三兩兩地走過。
「你啊……喜歡惟淨那和尚的心情我明白,不信任我的原因我也瞭解,所以……什麼都別說了。」
「我不說,你怎麼會知道呢?」
他鼓起勇氣正視她多情又無辜的星瞳,質問的口吻:「你喜歡的、在乎的不是那和尚嗎?」
「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上你了。」
她大剌剌的理直氣壯槓上天竫的錯愕,令他頓時瞠目結舌。
「你……你不要學我講話,這時候還耍我,缺不缺德啊?」
「別又走呀!停下來好好聽我說……」
「等我自己能看開一點再聽你說啦!」
蘇晴打住腳,眼看他心意已決地愈走愈遠,不平的慍火也隨之膨脹上湧,她低下身撿起枯枝用力擲了出去,不偏不倚打中天竫後腦勺。天竫頓一下,回頭怒瞪她。
「不跟你一般見識!」
沒想到他竟出奇按捺得住,蘇晴壓下一股氣,對著他背影揚聲喊道:「你就是不打算停下來了?」
「沒錯!」
「可不要後悔啊!」
「見鬼!打死都不會!」
「那你聽好了……」
「什麼啊?」
「懿王府的小王爺殷天竫,二十歲,患了嚴重的懼、高、症!」
時間,和世上所有的一切,彷彿都在這一刻靜止不動;隨風搖曳的枝葉、粼粼波光、路上行人,還有石化的天竫。直到蘇晴輕輕呼出一口氣,對他們指指點點、竊竊私語的行人們又開始各自的路程,人來人往中天竫慢慢轉身,驚愕和憤怒的情緒交雜,使得他的臉看來有些抽搐。
「你……你……你竟然說了……」
蘇晴帥氣地揚了一下頭,瞪視回去:「是呀!說了,怎麼樣?」
「幹嘛還加個「嚴重」的懼高症啊?我跟你有仇嗎?」
「就算你有懼高症,我還是喜歡你啊。」
「咦……啊?」
峰迴路轉,他不知所措地呆愣住。
「就算你粗暴又頭腦簡單,我還是喜歡。」
「你……」
「就算你已經跟別人指腹為婚,我們兩人身份地位是天淵之別,或者……你已經決定放棄,但我就是喜歡上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