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桃喜
「你有事想跟我說嗎?」她還是希望他能親口說出。
「我……」他顯得一臉遲疑,知道自己該對她說清楚聯姻的事,但話到嘴邊就是難開口。
「這上面寫的都是真的吧?」她攤開那篇報導,放到他面前。
籐崎剛不知道是誰走漏了消息,但對他而言都沒差別,她已經知道了聯姻的事。
「其實在秋原家的那個晚上,秋原小姐就對我說了,只是我很擔心,不知道你會不會答應這件事,也一直在等著你哪時候會親口告訴我。」
「我不想讓你太快知道,因為我還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該怎麼告訴你我很愛你,可是我不能娶你,我該怎麼說?」
這是他第一次說出愛她,只是竟然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她分不清此刻的自己到底該高興還是難過。
「可是我遲早都會知道,我希望至少是你親口說,而不是經由別人來讓我知道。」她終於到達了極限,淚水控制不住地湧出。
他的手依舊溫柔,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我不想和你分手,你懂嗎?我或許會娶秋原千趣,但我愛的是你,她只會是我有名無實的妻子。」意思就是他仍想佔有她的愛,但合作案他也不能放棄。
「那秋原小姐怎麼辦?你若是娶了她就要為她的一輩子負責,她也是人,也會有感覺,你不能就把她放著不管。」她瞭解他的任性,但她的決定可能會影響別人的將來,如果她做得到自私,或許會同意他的作法,但……
「那你要我怎麼做?她是合作案的附屬品,推也推不掉的附屬品。而你爺爺能接受我這樣的男人嗎?我擁有成功的事業,是籐崎家的獨子,怎樣也不可能做到入贅堤家的要求。綾香,我只想找到一個方法讓我們繼續相愛。」他說得很現實,卻也很真實。
堤綾香覺得有些受傷,但他說的全是事實,眼睜睜地擺在眼前,不是不想接受就能當作不存在的。
兩人各據沙發一方,伸手可及的範圍卻讓人覺得遙遠,從今而後,這樣的距離只會愈來愈大。
「我也想繼續愛你,可是你知道嗎?我的童年過得很不快樂,因為我的家庭一點也不美滿,我的父母各自有愛的人,但受制於禮教他們不能分開。從小到大,我從沒感受過父母或長輩的疼愛,我的親弟弟因為是私生子,母親的出身不好,害得他只能當堤家的養子。」
「我的家庭古怪又不溫暖,我曾經想過要是那女人不曾出現就好了,當然她並不是造成這一切的主要原因,只是我怎麼能讓自己心安理得的介入別人的婚姻裡,我做不到。」
這是她第一次說出自己的家庭情況,而籐崎剛從未想過她曾面臨過這些,讓她在這樣的情況下說出來,他覺得自責。
「抱歉,我不知道……」他的話消失在她的溫熱雙唇裡。
她突然吻了他,這是她第一次這麼主動,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再說一次愛我好嗎?」她把臉埋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聲。
「我愛你。」
「我也愛你,很愛、很愛。」說完,她離開他溫暖的懷抱。
「但我不能,希望你懂。」她拾起擱置在沙發上的皮包,轉身朝門口走去。
「綾香……」籐崎剛還想挽回什麼,但他又有什麼立場呢?
「就在今天說再見吧。」堤綾香離去的笑容好溫柔,就如同他們重逢的第一天一樣,只是這樣的笑容也代表著疏遠。
籐崎剛就這樣讓她走了,這不像他的性格,但他又怎麼能去為難她呢?畢竟是自己的要求過分,即使他不認為這個決定是錯的,但在這一刻他也無法說服自己是不後悔的。
今後他的收藏裡將會永遠缺少那—尊最美、也最生動的和服娃娃。
第八章
該是時候了!堤綾香看著最後一片櫻花墜落泥地後下了決定,離開的想法從與籐崎剛分手後漸漸醞釀,現在時機成熟了。
她知道爺爺每天晚上都有閱讀的習慣,只有這個時候恭子才會離開爺爺的身旁,趁著這時候說是最適當的。況且承恩剛好出差不在,這個時候離開沒人會阻攔她。
「爺爺,您睡了嗎?」堤綾香輕敲堤敏郎的房門。
「這麼晚了還不去睡,有什麼事?」堤敏郎威嚴的聲音透過門板傳來。
「爺爺,我有重要的事想跟您談。」
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即使做了再多心理準備也無法讓緊繃感完全沉澱下來,但是她該為自己、該為承恩重新定義自我的時候了,所以她不能退縮!
和籐崎剛之間算是結束了,所以她可以去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無論是在心理、情感上,她都沒有任何牽掛。
「這麼晚來打擾長輩是對的嗎?有什麼事明天再說。」堤敏郎直覺認為孫女是要和他談籐崎剛的事,他說過很多次了,他是不會同意她繼續和那男人交往的,就算他著急她的婚事,但只會同意綾香和他看中的人家交往。
「爺爺,這件事真的很重要,請您答應。」她繼續敲門,如果爺爺不開,他今晚除非帶著耳塞,要不然是不可能一夜好夢。
正當她準備要長期抗戰時,門唰的一聲拉開了。
「進來吧。」堤敏郎臉色陰沉,不情願地開了門。
「謝謝爺爺。」
「有事快說。」他坐在暖桌旁,拾起老花眼鏡及讀到一半的書,明顯沒有認真聽的意思。
「爺爺,接下來我要說的話也許很不敬,也許您會因此生氣,但我還是一定得說。」
堤綾香的開場白成功地讓堤敏郎的注意力轉移。
他摘下眼鏡,察覺孫女的神情不同於以往,好吧,他姑且聽聽一向乖巧的孫女要如何大逆不道好了。
「爺爺,其實我恨您。」她表情平靜地說著,不像真的有恨意,但也沒有開玩笑的意味。
「綾香,你……」堤敏郎一口氣險些梗住,這的確是大逆不道的話,他正想發作時,堤綾香又繼續她的坦白。
「不只我恨您,承恩也恨您——」
「那臭小子恨我是應該的,反正我也恨他。」他們一向水火不容,彼此憎恨也是正常的。
「爺爺,請聽我說。不只是我和承恩恨您,爸媽也恨您,甚至是恭子,也對您有恨意。」
「恭子怎麼可能恨我?」恭子從年輕時就一直跟在他身旁,雖是女僕的身份,但他從來沒有虧待過她,更何況恭子一向對他忠心耿耿,這根本是信口雌黃!
「我恨您是因為您總是只在意『堤流派』的茶道要如何延續下去,從小到大我總是依您的意思過活,不能像其他孩子一樣玩樂,我的生活就是學習茶道、花道、書道、樂器,您只在意如何培養一個優秀的繼承人,而從未想過我是個活生生的孩子,我需要親人的關心,但在堤家,我感受不到我像是個人,我像是個傀儡,您怎麼擺弄我,我就怎麼回應。」
「您一定不知道,我念中學的時候一直很想死,在學校受同學們的欺負我從來不說,因為我心想如果他們不小心害死我了,我也不會遺憾。因為您從不試著感受別人的體會,所以您永遠不會去注意別人的心情,您只在意茶道和您自己。」
「承恩是那個最該恨您的人。人可以由出身背景來論斷的嗎?他的母親是風塵女子沒錯,但那不代表承恩就是墮落的,他努力要讓自己優秀得可以成為堤家人,即使所有人都覺得他很好,您還是打從心裡瞧不起他。他又有什麼錯?一個孩子永遠像寄人籬下的生活著,他不求什麼,只要一份認同而已。」
「爸媽恨您永遠這麼好面子,他們明明早就貌合神離,答應他們離婚有這麼難嗎?兩人靠著一張薄薄證書維持婚姻關係,他們早就累了,所以他們無視我和承恩的存在,我能理解,畢竟他們沒有愛太久了,要拿什麼來愛我們呢?」
「而恭子……她愛著您這麼久了,您只當那是對主人的尊敬。雖然她從小就被賣到堤家當女僕,但她也有愛人的權利。您不愛奶奶,我們都知道,您也是因為媒妁之言才娶了奶奶,以恭子的身份也不能多置一詞,直到奶奶難產去世,她還幫著處理一切大小事務。您看不出來她愛您嗎?我不相信,您只是覺得恭子就應該是個傭人,就應該處在卑微的位置。但您又是這麼的自私,只單方面享有恭子的好,如果您真的對她沒感情,為什麼不說清楚、不放她走?她有她自己的人生,但總覺得有天您會接納她,她浪費幾十年的時光,您給了她什麼?」
「一個女人為一個男人放棄她的青春,卻得不到該有的回應,她不該恨嗎?」這個家族的醜陋她看了太久,也許早巳麻木,但該說的總是要說。
堤敏郎瞬間感到虛脫,因為她說的都是事實,他無從辯駁,但也正因如此,他才知道他頂著大家長的頭銜,可以決定這個家的一切,他一直以為他的決定都是正確的,但實際上沒有一個人是不恨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