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決明
「妳又在說什麼?」鹿玉堂放棄去理解她想表達的意思,直接問比較快。
「說要你別嫌棄我娘親的話呀。」
「我何時又嫌棄過妳娘了?」他反問。
「都沒有?不嫌棄我,也不嫌棄我娘?」
「當然沒有。」就算她真的是瓦子院出來的姑娘,那又如何?他認識的天香就是這個夭香,喜歡的天香也是這個天香,再去探索她的過去有何意義?
「那就好。」天香抿著嘴,想要壓住不斷想咧笑的衝動,卻阻止不了唇畔揚舞的梨渦。
「那,我們聊聊前一個話題。」關於她和曲無漪關係的話題。
前一個話題又是哪一個話題?別嫌棄她?還是別嫌棄她娘?鹿玉堂被弄糊塗了,有些哭笑不得。
「妳又要我別嫌棄什麼?」
天香先扳指數了數自己要說的字數,她知道自己一定要用最精簡的字眼來澄清她和曲無漪的關係,要是又說了一堆贅言,就怕鹿玉堂拒絕聽完,所以她必須快狠準,一氣呵成。
曲爺有斷袖之癖,愛男人不愛女人——十四個字,太多了。
我不喜歡曲爺,不要嫁他做妾!——只刪了兩個字。
我喜歡的人是你,不是曲爺!——又少了一個字耶!
我只愛你,不愛曲爺!——太好了,剩八個字,幾乎少了一大半。
「妳在算什麼?」鹿玉堂瞧她嘴裡唸唸有詞,手指頭又扳扳折折的,頗像正在掐指算天機的道人。
最後拍板定說的字數是七個。
「我愛你,不愛曲爺。」
鹿玉堂一愣,沒辦法實時反應過來。
若今天她是站在他面前朝他拋來暗器什麼的,絕對難不了他,他的本能便足以應付一切。可她拋來的句子,卻使他不知該如何響應,無法招架——
他、他聽到了什麼?
不,或許他應該這麼問——他聽錯了什麼?
她說她愛他?
鹿玉堂終於有了動作,卻是轉身向後看,想瞧瞧是否他身後出現了哪個人物,她那句話不是說給他聽,而是給哪個人……
沒有,他身後空空如也。
他轉回頭,看見天香不斷喘氣。
「你還說不嫌棄我……」她的聲音在抖顫,像指控他欺騙了她的感情。「你這還不叫嫌棄我?」她吼他。
她向他表明心意耶!一個臉皮薄如紙的姑娘這麼不知羞地坦言喜歡他,他卻像避之唯恐不及地回頭!是怎樣?!看看哪條路比較好逃,下一瞬就打算拔腿就跑嗎?
要是她書裡的男人,不是欣喜若狂地抱著女人繞圈圈,就是瘋狂而貪婪地吻疼了女人的唇……反正就是不會像他這種反應!
天香難堪地摀住臉,轉身要逃,卻忘了她人在岩石上,身後是一條三人寬的澗溪,腳一踩空,身子就摔了下去——
「呀——」
「天香!」
鹿玉堂伸手捉住她,忽略了澗旁的石上佈滿濕滑的青苔——
撲通!
清冽的落水聲湲起半天高的噴泉。
「我、我不會泅水!咕嚕咕嚕……」嬌小的天香立即滅頂,但只有少少灌了一大口冷泉,身子就被人提抱起來。
他們掉落的冷泉算深,不過對鹿玉堂水深僅到胸口,他站直腳,兩人便無溺斃之虞。
「咳!咳!咳!咳!」天香雙臂死緊地攀在他頸後,驚恐的小臉擱在他肩上猛力咳嗽兼吸氣,害怕自己只要抱得不夠牢就會再度沉入水裡。
她錯了!她寫過那段蛙妖與和尚的水中歡愛根本就是完全錯誤!這種野合太危險——千萬不要有人看完書後還去模仿,萬一害人因而喪命,她的罪過就大了。
「沒事了。」
「咳咳咳……呼呼呼……嗚嗚嗚……咳呼嗚……」
「妳要就是咳嗽,要就是喘氣,要就是哭,不要三者一起來。」鹿玉堂托著她的背,她的纖腿夾在他的腰際,只是為了保命而將他當浮木抱,但是這姿勢讓他必須鎖緊劍眉,不去遐想她的芬芳柔軟與他貼得多近、忽略她溫暖的氣息正熨燙著他的膚、無視她如綢的濕發若有似無地撩撥他——
他的吐納變得濃重,要維持語調的平穩比平時更費力。
「不要你管!走開——咳咳」天香穩住了呼吸,便開始在他身上掙扎,要他放開手。
「呀咕嚕咕嚕嚕……」這一掙扎,她整個人差點又滑進水裡,只能讓他二度伸來援手。
她氣鼓鼓地暗罵自己不爭氣,重新攀在他肩上,可是一口氣就是忍不住,「你做什麼救我?!嫌棄我乾脆就轉身逃開,還理我幹什麼?嗚——」她掄起的拳兒敲打著他的背脊,氣他聽到她說愛他時,他竟然不響應!
鹿玉堂沒制止她的花拳繡腿。
「我真的不是嫌棄妳,只是……妳不是說過,妳跪著求曲無漪收妳為妾,我以為妳愛的人應該是他,否則又為何甘願委身為妾?」
「你笨蛋笨蛋笨蛋!我不愛曲爺!我不愛他啦!我只愛上一個大笨蛋!曲爺心裡早有人了,他要是愛我,早就納了我,就是因為他對我沒感覺,才會把我當……當抄書的用。你也知道,曲爺是個多霸道的人,他看中的就一定要得到!你還在懷疑我什麼?!」她一拳一拳不留情地敲他,他皮厚,當然沒半點殺傷力。
她只當曲無漪是個可以偶爾耍耍性子的兄長雖然這個兄長很凶,臉色又難看,但至少曲無漪讓她覺得自己是有家人的;她好多次都在心裡偷偷叫他哥哥,才沒有其他任何扭曲的感情哩!何況她也不會挑曲無漪那種男人當相公……她又不是欠人天天抽鞭子!
「我跪著求他收我當妾,是因為我抄書抄得好累,我不想辛苦工作,只想像個被人寵著愛著的小妾,什麼事都不用做。另一方面就是因為篤定曲爺不會點頭答應,我才敢這樣胡鬧嘛!要是他要娶我,我才要哭好不好!那只是玩笑話,沒有人認真的,只有一個大笨蛋當真,同我生這種氣——」
她捶打的力道變小,不知是打累了,還是她覺得自己在。這上也有錯,良心不安地收斂指責的張牙舞爪。
「只有一個笨蛋為了這事兒不理我……」又是軟軟的嗔怒一拳。
那個笨蛋就是他。
「你到底信不信我?」
她說了這麼多,他怎麼都不吭一聲!
「我信。」
他沒有任何懷疑。因為如果她是矯情,她的聲音不會這麼急切;如果她是虛意,她的手臂不會像害怕失去他一樣,緊緊環抱著他。
她說什麼,他都相信。
就像他一開始誤會她和曲無漪的關係,是因為她一句話,現在的信任,也因她一句話。
她說什麼,他都相信。
天香自他肩上抬起頭,與他面對面平視,兩人發上、臉上全是水濕,看起來狼狽又糟糕,她糊濕一片的俏顏上分不清是淚水多些,抑或溪水多些。
「你信?」
他堅定頷首,髮梢的水珠子因而墜下,落在她的鼻尖。
「可是你的表情一點也不像呀!」
「我的表情很認真。」他從水裡看到自己的倒影,他敢立誓,他此生從沒有如此肯定過。
「那……為什麼你不欣喜若狂地吻我?」通常、通常這種時候,懷裡有溫香暖玉正嬌怯怯地訴說情意,兩人之間的誤會也已化為烏有,花前月下……不,光天化日之下,氛圍好、地點好,沒有旁人打擾,老早就應該要整張嘴含住她的,邊吻還要邊說些情話的呀——
要是她寫的話,一定這樣安排橋段,接下來就可以進展到令人臉紅心跳的親密歡愛……
太快了吧?鹿玉堂覺得自己太跟不上天香思忖的速度,他還停留在心裡泛起一陣甜蜜,她已經要求更多。
「我們才剛剛替彼此解釋完一些疑惑,當務之急是把身體弄乾,受了風寒就不好了。」兩人的身子只隔著濕透的衣裳,薄軟的布料壓根阻擋不了什麼。
「你不是已經相信我和曲爺沒有曖昧?」
「是,我相信了。」
「也相信我只愛你?」
「這……這個我們先離開水裡再說……」他避開她清澈眼裡的冀望。
他不能回應她。就算他相信,他也不能允。因為他要離開這裡、要離開她,不可以讓她產生任何奢想,不能讓他自己心有睪礙。
他這輩子,注定是在不斷的逃亡中度過,至死方休,不能連累她一塊。
「你不相信我只愛你?」天香不讓他四兩撥千斤地逃避她的心意。
「先別說這個——」
「你不說我就不走——呀——」天香一時又忘了白自己不會泅水的事實,任性地想杵在原地不走,環著他腰肢的雙腳一鬆,藕臂一放,人又咕嚕嚕沉下水去。
裙花在水面綻開,隨即又閉合,鹿玉堂只得彎腰再將她撈出水。
「我信妳愛我。」他真的信,也感激。
「咳咳……那為什麼……咳咳……不吻我?」濕娃兒重新抱回他身上喘氣。
鹿玉堂這次不理會天香的意願,逕自將她抱回溪畔,讓她的雙腳得以穩健地踩著地面。她的雙手沒從他頸後離開,兩人幾乎是頰貼著頰、濕發貼著濕發。他彎著腰,雙掌交迭在她身後,十指扣得好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