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舒昀
把他的碗筷搶過來後,唐傑才發現自己的作法嚇到其他兩人,非常不明智。他清清喉嚨,不自在又強裝從容地將早餐端走。
「我聽一位醫生朋友說,早上空腹時去運動對身體很好。況且早上空氣較新鮮,太陽不大,打網球也比較不熱。吃飽會跑不動,效用也不大。」他瞎說一通,自己哪來的醫生朋友?
「哦,是嗎?」外公半信半疑地揚著眉。
為了讓外公採信他的話,唐傑隨即又舉出「實例」,「住我家隔壁的那位七十八歲老先生就是每天早上空腹晨跑,把原有的慢性疾病都控制下來。『真的』很有效!」他還加重語氣強調一番。
唐傑想到他的鄰居——一個「啥米攏嘸驚」的年輕人,這番話要是讓他知道,他肯定會砸了唐傑的小公寓。
「就這麼說定了。」唐傑不留任何時間讓外公考慮,「等我們打完球後,我們三個人再一起吃早餐。我和岱庭在外面等你。」交代完後,他一手棒著餐盤,一手拉席岱庭出去。
「姓唐名傑的,」待走遠後,席岱庭才忍無可忍地怒罵道,「你到底在發什麼瘋呀?」
「我在發什麼瘋?」他以高八度的音調重複她的話,「如果我清得沒錯,我剛才正好救了外公一命。」
「怎麼說?」席岱庭聞言,語氣中透出好奇。靜下心來想,唐傑現在的表情不像是在開玩笑,他似乎真的有重大的秘密悶在心中。
唐傑看了她一眼,「這份早餐有問題——至少我認為很有可能。你想想,從來不早起做飯的陳秀她們,今天怎麼會特別勤快?她們花了那麼多心思,為什麼又會將功勞讓給你呢?」
「你的意思是——」她的頭腦開始運轉起來了。
「她們在飯中下毒,想害死外公,事發後可以將罪推到你這個送飯的人身上。」沒空等她自己想,他一古腦地將所有道理都說出來,「外公死後,她們的丈夫可以得到繼承權,而且又可以光明正大地將你這個兇手掃除。」
原來如此……席岱庭低頭望著這盤早餐,想起自己剛才對他凶、對他吼的行為。
「唐傑,我……」她想道歉,卻又說不出口。
平常和沈哥他們三人吵架後,互望一眼便知道對方心中有歉意,從來不用說抱歉。
對待他人她習慣了蠻橫、冰冷的態度,怎麼又會去道歉?現在真正需要說,她卻發現自己是個不懂得說對不起的女人。
「你把這些飯菜倒掉好了,」唐傑一眼便看穿她的思緒。說聲對不起有那麼難嗎?
也罷,不為難她了,她有悔過的心就夠了。「叫廚房再準備另外一份。」
「知道了。」她感激地笑了笑。幸好他和她最親近的干兄妹一樣,能懂她的心,省得她再彆扭下去。
「眼睛放亮一點,萬事小心,」放她一個人行事,唐傑實在不怎麼放心。敵人的明招她擋得住,但要對付暗傷,她還要多磨練幾年。「她們這次沒有成功,一定會再接再勵。還有——」驚覺自己婆婆媽媽交代太多,他猛然住口,不知道怎麼回事,他就是很替她擔心。「我到球場去了。」決定不再□NFDC4□唆下去,唐傑轉身走向戶外。
「等等。」席岱庭叫住才走離幾步的他,叫出來後又感到後悔。
「還有事嗎?」唐傑回頭,發現她臉不自然地低垂,漲紅雙頰。
「我只是想說……」她花費心神才強迫自己吐露,「謝謝。」她想說的就是兩個「謝」字。如果不是他的機警,外公現在恐怕……「不客氣。」他難掩驚訝。席岱庭知道該說謝?不簡單。「不過我很好奇,你是在謝我救了你外公一命,還是謝我保住你的繼承權?」他不客氣地直視著她。
「當然是——」說到這裡,她屏氣轉身往內廳走,「謝你為我保住繼承權。」走遠後,她才口氣死硬地說完她的話。
唐傑臉上閃過一抹笑。她是死鴨子嘴硬,從她僵硬的步伐就可以看出。
起初聽到她要來搶遺產時,唐傑將她歸類為冷血、功利、不孝孫女。現在他才發現或許他太早下定論了。她的冷血是故意偽裝出來的,她功利是因為她窮苦過,她的不孝是因為對外公的不諒解。他只希望她能早早接受這份血緣之情。
奇了!他這個對一億元十分心動的偵探,怎麼忽然有聖賢的想法?
大概是她的事帶給他一些領悟吧!他很久沒回花蓮看老媽、老爸了。
不過探親的事得往後挪,他得先賺到酬勞才能衣錦還鄉。
唐傑一再拉起橫掛在肩上的毛巾抹去額頭的汗,謝進仁的動作和他如出一轍。
「外公,你的身體滿硬朗的嘛!」他遞一杯水給外公,瞇著眼觀察道。
怪怪的。唐傑覺得某個地方不對勁。外公的臉色一向很差,又聽說有心臟病、糖尿病……一堆慢性疾病都發作,以致有想立遺囑的念頭。但一個身體機能極差的人能打敗大學曾是網球校隊的他嗎?
「是你放水,我才贏得了吧?」謝進仁知道他起疑,高明地沒露出一絲心虛。
唐傑方纔的確只用了百份之八十的功力,但克制同年的敵手已經綽綽有餘,何況是高齡的外公,只是外公竟然贏了!
「那我下次可不客氣了。」他裝出相信外公的說詞。「說實在的,這間別墅真不錯,有那麼標準的球場,加上安靜的環境和清新的空氣。」他故意扯開話題。
「這些有什麼用?」謝進仁臉上寫滿感歎,「以前我以為物質的享受代表某種程度的成功。但現在妻子、女兒都不在人世,我沒了親人,才覺悟這些身外之物沒意義、也沒價值。擁有全世界又如何?我終究是個得不到親情孤單老人。」
他不經意的言語令唐傑心中泛起同情。他知道外公是有意向他傾訴這些話,但外公語調中的淒涼令他動容。
「你還有你的孫子。」他加上一句,想試探外公的反應。
「吳德、吳行?算了吧。他們如果不是為了我的錢,還會肯和我說上一句話嗎?」
謝進仁對長、次孫很反感。「他們只想去酒家抱女人,到處非禮我公司裡的女員工。這樣的孫子有不如當作不存在。」
「我想,」唐傑脫口而出,「你還有岱庭。」衝動之下,他許下這個承諾。
外公頗具深意地看著他,「我知道。」他早就把希望寄托在他唯一的外孫女、他唯一肯承認的外孫阿庭身上。「不談這些事了,進去吃飯吧!」謝進仁扣拍唐傑的肩頭。
決定不給這個年輕人太大的壓力。
「好,我餓了。」
第四章
為什麼她有種想哭的衝動?
席岱庭吸了吸涼風,希望能控制住自己的心情。
站在二樓的陽台上,她能清楚地看見網球場上所發生的一切。
雖然有唐傑陪在身旁,外公瘦小的身影仍顯得分外孤獨,這令她看得有些難過。
她猛力搖頭,想搖走腦中的思緒。她什麼時候變得那麼多愁善感,竟然有想向愛哭的柳茵看齊的念頭?這太不像她了!一定是沒沈哥那座冰山在身邊凍住她,才會讓她失常。她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怎麼搞的?她說過要恨外公的,但這恨意卻沒有日漸加深,反而有瓦解的跡象,這令她害怕。
不,不行,她要記住媽媽受過的苦,她要記住往事,記住媽媽插滿管子的身體有多痛苦。
一滴淚水悄然滑下她的臉龐,但被她很快地抹去。
葬禮過後,她和自己說好不再哭的,因為淚水不是媽媽想看見的。
席岱庭收藏好自己的脆弱,不准自己忘記回來謝家的目的。
氣派的中式圓桌上圍著六個人,依次是吳德、陳秀、吳行、陳容、唐傑和席岱庭。
首席的位子是空的。
這六個人各懷心事,誰都不願意先開口,不想破壞刻意營造出來的寧靜,因為一交鋒就再也停不下來。
六人分成兩派,席岱庭和唐傑在二比四的情況下,氣勢短弱些。但實際上,現在坐得不心安的是吳家那四人。
從廚房那裡得知早餐被席岱庭倒掉後,他們就明白計謀已經被識破。他們最擔憂的是外公知道嗎?他若知道他們存心謀害,這下繼承權就無望了。
而席岱庭和唐傑卻是心安又無趣地和其他四人對瞪,暫時沒心情和他們吵架。
席岱庭瀏覽過整桌的大魚大肉,又抬頭看對面那四人。這些又長又臭的苦瓜臉害她一點食慾也沒有。
唐傑在白天裡想了許多。無論如何他都不能幫席岱庭傷害外公,他這點道德觀還存在。但這並不代表他願意就這麼放棄一億元的酬金。
他決定再觀察她幾天,若真的確定她心中只裝得下貪婪,他大不了拍拍屁股回高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