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寒沁
清風徐來,映然將芳香盡數吸入,仰視月明星稀,輕撫這堪稱藝術極品的雕欄玉砌,拖著一身華美卻沉重的禮服,盈盈躍上半圓形的圍欄。
今天的戲碼是羅密歐與茱麗葉啊!真可惜,調整身體成最舒適的倚靠姿勢,猶念念不忘大陸另一端夏日歌劇節正如火如荼地展開。身為羅密歐與茱麗葉的故鄉,維洛納露天歌劇節當然不會忘記這膾炙人口的曠世名作,戲劇的精采度自然不在話下,也許是自己沒這個福分吧!映然幽然長歎。
「小姐,一個人?」
兀自沉浸在遺憾中,冷不防身後傳來一個蒼勁有力的聲音,映然大吃一驚,險些摔下陽台。
怎麼連躲在這裡都會被人「抓包」?她驚魂甫定,緩緩回過頭來,究竟是哪一個不知死活的,敢打擾本小姐的清靜?沒想到是一名白髮皤皤、年近古稀的老者正含笑看著她。
咦?這個人怎麼有點眼熟?她瞇眼細瞧,「斐……斐迪南先生?」看清老者的相貌,映然更是驚駭地目瞪口呆,忍不住驚呼出聲。這不怒而威的面容,睥睨天下的王者風範,的確是義大利時尚界的帝王伊梵諾?斐迪南沒錯,她確信自己沒看走眼。
老者臉上的笑容擴大,「不跳舞嗎?黎小姐。」出口的是字正腔圓的中國話。
映然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模樣,稱不上端莊的坐姿,微微凌亂的檀發,被她當抹布糟蹋的晚禮服,還有散亂在地的高跟鞋,俏臉倏地漲紅,「我……我腳痛。」她囁嚅低語,完了,毀了!這副邋遢樣被別人看到就算了,好巧不巧,竟是被大老闆逮到,看來前途無「亮」。映然現在的心情猶如即將上絞刑台的犯人,惶然不安。
「可是我看黎小姐適才奔跑的敏捷,腳好像好得很,應該沒什麼大礙才對。」他一語戳破映然的謊言。
「呃?」連那個都被瞧見了,天要亡她啊!可是看他一臉的微笑,似乎對她的行為不覺有任何不妥之處。「您都看見啦?」映然鼻頭微皺,臉上紅潮逐漸消退。
「嗯。」伊梵諾?斐迪南點頭,他其實已經注意這個東方女孩好久了。「不喜歡這個宴會?」
既然最糗的樣子都已經被看到了,在這個目光如炬的老人面前,她還有什麼好隱瞞的,「還好,這種場合好像跟我的八字不太合,一看到這樣的場面,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手腳發軟。」其實是懶散的個性不願投入這種累人的遊戲,忠實地反應在生理機能上。
「是嗎?既然身體不適,那陪我這個老人聊聊天,應該不至於太累人吧?」伊梵諾提出邀請。
「好呀!」映然想都沒想,輕笑應允。這老人的舉動怪異得很,好像有什麼話要對自己說,她想瞧瞧他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榮幸之至。」輕然躍下,落落大方地穿上橫屍在地的高跟鞋,先前的羞愧與不安早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伊梵諾眼中的笑意加深,「我知道一個地方可以不讓我們的談話受到打擾,而且絕對不會有人發現。」
這麼神秘啊?她欠身為禮,「您是主人,全由您作主。」她一點都不遲疑地將藕臂伸進伊梵諾彎曲成圓的臂彎裡。
「這麼信任我?」他挑高一邊眉。
「斐迪南先生覺得自己不值得被信任嗎?」映然反問,睜大雙眼,狀似不解。
他一怔,旋即大笑出聲,「哈哈哈……說得好。」真是聰明伶俐的丫頭。
哎呀!他的大笑引來不少好奇的眼光。映然真想伸手摀住老人的大嘴巴,見他沒有停止的意思,忍不住出聲提醒,「斐迪南先生……」
伊梵諾笑聲方歇,「叫我爺爺就好了,別什麼先生不先生的,聽起來,怪生疏的。」
「可以嗎?」她受寵若驚。這老人到底在想什麼啊?
「我說可以就可以,難道你覺得我不夠格當你的祖父嗎?」伊梵諾板起面孔。
「當然不是。」映然連忙一口否認,心想,這老頭還真難伺候。「我們可以走了吧?爺爺!」老人果然是需要哄的,她從善如流。
「嗯。」映然一改口,伊梵諾馬上樂得眉開眼笑。「走吧!」拄著枴杖往前開路,帶著映然走上大廳後方一處隱密的迴旋梯。
「爺爺就這樣離開可以嗎?」伊梵諾是酒會的主人,主人不在似乎說不過去。
「有何不可?那是屬於年輕人的地方,有我這個老人在反而會破壞氣氛,我可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他對映然眨眨眼。
她嫣然一笑,這老人有趣得緊啊!她發覺自己慢慢喜歡上眼前這個奇怪的老人,打從內心將他當自己的爺爺看待。「爺爺的中文說得很好哪!」心情一轉變,她愈叫愈順口。
「要坐穩這個位置,某些事是需要努力的。」對映然的恭維,他淡淡回道。
「嗯。」映然頻頻點頭。一個叱吒風雲的大人物,其光鮮亮麗的外表下,必然付出過相當的代價。
走完最後一步階梯,來到二樓,伊梵諾又領著映然通過一條陰暗的長廊,腳步停頓在長廊的盡頭,正對著一扇雕工精美的胡桃木門。他打開門,熟稔地找到電源開關。
映然眼前陡地大放光明,突如其來的強光讓她有些無法適應,雙眼微微瞇起。「這房間是?」眼睛適應亮光後,緩緩睜開,她看到四面而立的貼壁書櫃,方正的辦公桌搭配幾張旋轉椅,就是這偌大房間裡的擺設。惟一的裝飾,只有四面牆壁擺掛整齊的肖像畫。這房間彷彿不屬於這幢豪宅,樸實無華的令她不敢置信。
「我的辦公室。」映然的驚愕似乎早在伊梵諾的預料之中。
「這樣啊!」他帶自己到這裡來究竟有何用意?她如墜五里霧中,「爺爺,有話就請直說吧!」她不喜歡這種感覺,好像被人耍著玩。
「別急,先隨便找張椅子坐下吧,然丫頭。」他將映然的疑慮看在眼裡,卻還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不急著揭開謎底。
她聞言,眼中掠過一絲驚訝。
「怎麼了?」映然的驚訝落在他的利眼中。
「沒什麼,只是剛剛您叫我的方式……只有姥姥這樣叫過我。」
「是嗎?聽說你是你姥姥撫養長大的。」他示意映然坐下,自己也坐在辦公桌後的皮椅上,把玩著垂掛胸前的墜子,眼中黠光點點。
「是的。」她淡然一笑,「爸爸媽媽沒空照顧我,就把我丟給姥姥了。」慈眉善目的伊梵諾讓她不覺產生一種孺慕之情,平日不曾說予人聽的家世自然地脫口而出。
「有那樣的父母很辛苦吧?」
「還好啦!習慣就好。」嗯?不對,伊梵諾的語氣聽起來好像……「爺爺認識我父母?」
這丫頭靈敏得嚇人,他濃眉揚起,「生意上有些往來。我有幾件古董還是令尊代為處理的。」想來也只有那對奇怪的夫妻才養得出這麼奇特的女兒。
「原來如此。」她的疑慮釋懷。爹地因為工作的關係,結識不少達官顯要,會認識伊梵諾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事。
「你繼承了你母親的美麗與才情,性子卻和你姥姥如出一轍。」
怎料伊梵諾又口出驚人之語,讓她結結實實吃了一驚,「爺爺該不會連我姥姥都認識吧?」
伊梵諾哈哈大笑,將手中墜子握緊,「豈止你姥姥,我連你真正的爺爺都見過。」
「那麼我們兩家算是交情匪淺嘍?」映然臉上帶笑,心底卻是疑竇叢生。她怎麼都不知道有這檔子事,他是找自己來敘舊的嗎?腦中卻發出一道警訊,事情不會那麼單純。
「不錯。」交情匪淺算什麼,他還準備來個親上加親。不過不急,他得先把另一件事解決掉再說。
伊梵諾一臉高深莫測,映然努力半天想瞧出個端倪,仍是徒勞無功,她宣告放棄。「爺爺到底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她還是不相信今晚的談話,只是單純的認親而已。
他聞言,微微一笑,從桌前的一疊資料中抽出幾張紙來,「這是你的設計圖沒錯吧?」
映然接過,細看一會,點了點頭,這幾張的確是她的作品。
「你的作品自然簡單,很成功地將中國的典雅與一種原始部落的狂野揉合在一起,滿不錯的創意。」他稍稍停頓,「但是這種東西在歐美沒有所謂的市場可言。」現今時裝界流行的是大膽洗練的剪裁與鮮艷繽紛的色彩,映然的設計過於樸素,這也是她在「普拉達」眾多設計師中一直無法出頭的原因。
她眉一挑,不以為然地說:「我不這麼認為。一個服裝設計師最重要的是創造流行,領導流行,而不是被流行牽著鼻子走,沒有試過,怎麼知道我的設計不會帶動起另一股風潮?」映然滔滔不絕繼續道:「而且我有預感,現代人對複雜華麗的東西已漸生反感,取而代之的將會是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復古風。崇尚自然與休閒,將會是今後服裝界不可避免的流行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