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沈韋
「原來如此。」聽見他提起已經去世的父親,她定定看著他臉上的表情,看似平靜無波,但誰會知他心底激盪得多厲害?「我一直想問你,這些年你過得好嗎?」心緒平靜過後。她一點一滴拾回勇氣。
「還不錯,最糟的都過去了。」他的笑容不再瀟灑不羈,在他最痛苦想放棄的時候,全教她看見,因此在她面前,他也無須隱瞞。
蘇曼曼揚了揚秀眉,猜想著他簡短的兩句話,隱藏多少她所無法猜測的痛苦與悲傷?當他不想說時,她不會強迫他說。
很快的,女服務生與老闆娘送上他們所點的茶水與小點心,老闆娘親切的招呼蘇曼曼。
「這還是Joe頭一回帶女孩子來呢!」老闆娘巧笑倩兮地暗示著。
她與丈夫一直將Joe當成自己的孩子看待,而今Joe帶人來,目的當然是讓她看看他所中意的人嘍!
她的微笑在在告知Joe一她欣賞他的眼光。
康橋衝著蘇曼曼笑,沒多做解釋。
蘇曼曼有點不好意思,卻又覺得有點開心!聽老闆娘的意思是指康橋沒有其它更要好的女性朋友,她的心總算踏實多了。
康橋的外在條件一直很優越,她很清楚他有多容易引起女孩子的注意,只要他一笑,多得是女孩子拜倒在他褲下。
她也想過,他很可能早有女友,甚至是娶妻生子了,可心底沒得到一個答案總是不甘心,總不想輕易就放棄,所以她苦苦等的是一個答案,如今,她等到了。
康橋仍是單身,沒有要好的女朋友。
她溫柔淡雅的笑容柔化了面部表情,教她不再讓人感覺拒人於千里之外。
老闆娘噙著笑退了開來,讓他們兩人得以在小包廂好好談心。
老闆娘退開之後,蘇曼曼喝著康橋為她沖泡的香茗,當包廂內再次剩下他們兩人,蘇曼曼陷入沉默。
太久沒見面,加上他們不熟,能聊些什麼?
「妳呢?這些年好嗎?」康橋打破沉默,漾著笑問。
她沉吟了會兒答道:「老樣子,很平順。」她的人生就是如此平凡無味,週而復始,沒有讓人驚奇的地方。
「聽起來很精彩。」他開玩笑的朝她眨眨眼。
「是啊!」低垂著蠔首,連她自己都覺得很可笑。她的人生啊,就這麼被她弄得無趣乏味,許是早已習慣了這樣的生活,倘若有天有人要她轟轟烈烈做出一番事來,她真會卻步。
她整個人早已被她的性子給束縛住,永遠都掙脫不開來。
「算了,不談我,談談你吧。」
「談我?我有什麼好談的?」
「有很多,例如。這些年你人在哪?」這是她最關心的問題。
一直以來都得不到他半點消息,常想著他過得好不好,再想到他父親死前所遺留下來的大筆債務,不知是否都償還完畢,還有好多、好多都是她所想知道的,多希望他能全部說給她聽。
「我高中畢業後到美國去了。」一抹晦澀蒙上他的眼瞳。
到美國之後的生活並不比在台灣好,他是咬牙忍著,白天上課,晚上偷偷去打工賺取生活費。父親的死帶給他太大的打擊,他在心底再三告誡自己,千萬不能軟弱,別人欺他、壓他,他要站得更挺、更直,絕不能讓人瞧不起。
所以別人笑他、辱他、罵他,一開始他會以拳頭說服他人再將話給吞回去,後來發現,拳頭再硬、打的人再多依然無濟於事,他們表面上贊同他,暗地裡仍是貶抑他。
於是他開始裝聾作啞,不把他人的嘲笑諷刺放在心上,吊兒郎當的面對各種傷人的言語;可他同時也盡一切努力去表現自己,要教人打從心底服他,而事實也證明他成功的辦到了,沒有人會再刻意從言語行為來傷害他。
由他的表情,蘇曼曼猜測他在美國的生活並不全然都是愉快的,一個人在異鄉生活會面臨許多問題,但她很高興他走過來了。
「當我不如意時,晃進我腦海中的便是我們的承諾。」不輕易向現實妥協,要好好的活下去,他一直是靠著這股無形的力量在撐著。
因他的話,她也想到那日的諾言。
他能一直放在心上並徹底去實踐,她感到慶幸;若他將之遺忘,或許今日他們就不會重逢。
「嚴格說來,我欠妳一句謝謝,今天我要鄭重的跟妳說聲謝謝!」康橋不再嘻皮笑臉,嚴肅的跟她道謝。
「為什麼?」她不解地看著他。
「當年若不是妳。我早就忘了我的責任而選擇逃避,是妳的一席話讓我明白我不能逃避,跟妳說聲謝是應當的,不是嗎?」
「好,我接受你的道謝。」蘇曼曼笑著接受他的道謝,不想讓兩人的情緒陷入悲情,改了個話題。「我想還是別聊那些不愉快的事。伯母近來好嗎?」
「我媽她已過世,在我父親過世不久後,她就因病去世了。」康橋平靜的敘述。
「對不起,我並不知道……」蘇曼曼當場尷尬得恨不得將自己一拳打昏,說是要談輕鬆的事,她什麼事不好問,偏又問起他的傷心事,真是有夠蠢的。
「沒關係,妳不用放在心上。」康橋笑著要她放輕鬆,別太在意,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他早已接受。
那年,他母親沒有熬過病魔的追緝,死於小公寓中,但也因父母親的相繼死亡,兩人生前所投的保險理賠讓他將所有債務還清。他不知該笑還是該哭,可若能選擇,他寧可選擇龐大的債務也不願雙親辭世。
蘇曼曼見他一臉難受,忍不住探出手輕拍他的手背,要他別難過。
康橋似無意識的反握住她的手,輕緩道:「那短短的一年是我人生中最痛苦的時候。龐大的債務、父母的相繼去世、世人的冷言冷語,還有纏身的官司,這一切幾乎壓得我喘不過氣來,但我終究還是走了過來。」如今雖已雨過天青,但再回首仍舊覺得千瘡百孔。
「官司?什麼官司?」她怎麼不知道他曾官司纏身?!
「我曾動手毆打我父親的債權人,他曾經是我父親最要好的朋友,在我們以為他會雪中送炭時,結果他卻是特地上門在傷口上撒鹽!我父親的死,他也要負一半的責任。」那天父親是受到太多的打擊與長期累積下來的壓力,才會心臟病發,他這一生都不會忘記當日郝世文那可憎的嘴臉。
「那官司後來怎麼解決?」她簡直不敢想當初他過得有多痛苦,成串的家變降臨在他身上,他當時才十幾歲,要捱下所有苦難並不容易,可他熬過來了,她的眼眶發熱,為當時的他感到心疼。
「幸好我爸的法律顧問一直幫我,他去和對方談,說服對方別告我這個窮小子;當時的我萬念俱灰,對於人生是否會留下污點並不是很在意,可律師他一直為我奔走。我知道我不能辜負對我好的人,我說什麼都不能放棄!我父親生前所開設的百貨公司及我們的住家全成了對方所有,律師竭盡所能滿足對方貪婪的要求,只為換得我沒有污點的人生,而他最後也達成目的,對方不再堅持告訴,願意和解。」
直到現在,他仍感激當年律師為他所做的。他本以為每個人都是現實的,可律師讓他看清,並下是所有人都是那樣,這個世間也是有好人,也是美好的。
「太好了。」她眼泛淚光,衷心道。
「不過那些都過去了。」他聳聳肩,佯裝不是很在意以前所發生過的事。
可蘇曼曼看得出他心底的傷口仍未痊癒,他仍在傷心不平中,但也不知該對他說什麼,畢竟他才是當事人。
「嗯,把不愉快的事給忘了,記住那些愉快的事。」這是她唯一能說的。
康橋僅是笑笑,並沒有贊同她的話。
說忘記,談何容易?
蘇曼曼也覺得自己說得太輕鬆,換作今日她是康橋,她有可能說忘就忘嗎?唉!不管她怎麼說都不對,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好沒用。
「嘿!別這樣,我沒事。」康橋不想她不開心,故意對她擠眉弄眼,要她放輕鬆,別一副好似犯下滔天大罪的模樣,她這樣任誰見了都不忍苛責她,更何況她並沒有錯。
「嗯。」她輕輕哼了聲,表示收到。
「我們來聊些輕鬆的。」為了讓她開心,不再自責,他努力耍寶,說了幾個冷笑話,賣力演出。
蘇曼曼很捧場的笑著,不想讓氣氛太過僵硬、尷尬。
兩個人輕鬆的聊著,邊喝茶邊吃著小點心,不再提起那些不愉快的事。
聊著、聊著,蘇曼曼發現她的眼始終無法自他身上移開,她的心也一直都懸繫在他身上,儘管她還有許多事要忙,她就是捨不得離開,甚至任性的偷偷將手機關機,讓人找不到她。
她只想在午後這一刻悄悄放縱一下,就這麼一次,應該不算過分吧?
康橋的眼也同樣無法自她身上移轉開來,為了博得佳人一笑,他把自己當小丑來耍,以前他不曾為了哪個女人這樣不計形象、費盡心思,但為了她,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