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尉禎
雖然近來小晨變得較為活潑,卻從來也沒有看他這麼開心過……畢竟是五歲小男孩的心靈,單純地只要能待在父親的懷中,就能感到無限滿足……不管父親曾經讓他失望過多少次……閔雨楓低頭看了下手錶,驚訝地發現竟然已經十點多了!這是上山之後,她第一次這麼晚起床。
都怪滕洛寒……昨晚,她一回到房間後,心情始終無法平靜下來,一夜輾轉不能成眠,心裡想的都是他的吻、他的到來、他的想法、他的一切。好不容易倦極地睡去,東方都已泛出魚肚白了。
她套了件輕便的長罩衫,搭配淺藍色的牛仔褲,看起來清純得一如大學生,但她仍刻意地上了淡淡的粉底,不想讓人——尤其是滕洛寒,看出睡眠不足在她眼眶四周造成的黑眼圈。
著裝完畢後,她刻意多留在房內一會兒,武裝起自己不安的心,以免在面對滕洛寒後功虧一簣;直到確定自己一切無恙之後,對著鏡中的自己打氣似的笑了笑,這才移步離開房間。
她來了……滕洛寒分心地看了眼身後,如他所料,閔雨楓正靠在門框上,眼神平靜地打量著他。輕便的裝束讓她看起來年輕而脆弱,像個少女般的清新;披肩的長髮在陽光下迎風揚起,輕飄在她的臉頰四周,更襯托出她精緻無瑕的五官。
他不禁看得癡了……他絕不放棄她,永遠不會——他這樣告訴自己。
「爸爸,快!」
在這無言的時刻,突然,耳邊傳來小晨高分貝的驚呼聲。
「糟糕!」滕洛寒喊道。
他這才想起自己仍操控著遙控器,猛地轉回頭,只見模型飛機筆直地落下,目的地似乎是廣場前一望無際的山谷;在千鈞一髮的時刻,他緊急拉起方向桿,終於讓飛機脫離墜機的命運。
「呼!好險!」在飛機脫險的同時,父子兩人同聲一氣地歎道。
滕洛寒也忍不住鬆了口氣。這可是他特地為小晨買的,放在他的車裡兩個多月了,今天好不容易能交到小晨的手裡;可別才玩了一個早上,就因為他的粗心而摔毀,那就真的太對不起兒子了。
「爹地,你好棒哦!」不知情的小晨還以為是父親故意嚇他的,在父親又一次成功地化解危機之後,用著崇拜的語調說道。
滕洛寒騰出一手,輕輕摸了摸小晨的頭,鼓勵性地說道:「爸爸示範完了,你自己玩玩看,好不好?」
小晨害怕地看著遙控器,但他轉而看向模型飛機的眼神卻是渴望的。
「嗯!」他點著頭,強調自己的決心。
滕洛寒小心翼翼地放開手,但仍盡職地靠在小晨身後,不時叮嚀著:「高一點,對……對,就是這樣,不要緊張,慢慢來……好……」
看著小晨漸漸能夠熟練地操縱飛機,滕洛寒這才緩緩地起身,走向閔雨楓。
直到現在,閔雨楓才能好好地打量他,發現他也是穿了條洗白了的藍色牛仔褲、一件白襯衫,一夜未刮的鬍髭讓他看起來顯得疲憊……卻更英俊。這般不修邊幅的他才是閔雨楓記憶中的大學時代的滕洛寒,而不是名建築設計師滕洛寒。
第三章
如果說她昨夜沒睡好,那他更像是一夜沒睡。
滕洛寒走到她的身前,隔著兩格階梯,正好讓他能夠直視她的眼睛。
「看得出來,你們在這兒過得很好。」他開口道,聲音平靜自持。
閔雨楓忍住想後退兩步的渴望,強迫自己穩穩地站定不動。
「如你所見。」她在心裡吁了口氣;還好,聲音沒有背叛她。
滕洛寒將手插在口袋裡,瞇著眼睛細細地打量她,良久,才從容不迫地開口:「兩個月了,你也該玩夠了、逃避夠了吧?收拾一下行李,我們今天就走。」他的語氣中隱含著怒氣,似是容忍她的任性似的。
她受傷地看向他。
「這就是你認為的,我是在玩、在逃避?」她無法相信,她莫大的決心竟換來滕洛寒這樣的結論。如果之前她有過任何心軟、妥協的念頭,此刻也全都煙消雲散了。
「難道不是嗎?你一聲不響地帶著小晨離開,就留下一封信,你要我作何感想?」
「原來……你還是不懂……」閔雨楓真的徹底失望了。
他歎了口氣。
「對,我是不懂。我們的生活不是一直都好好的,你不是不知道,公司正在創業期,需要我投注大量的心力,我還以為你能瞭解我、支持我……」
「我是支持你、瞭解你!去吧,我從來沒有阻攔你的意思,也從不自大地以為你會為了我和小晨而願意慢下腳步……」她的聲音平靜,不帶有一絲感情。如果到現在滕洛寒都還無法瞭解她的需要,哪怕只是百分之一、千分之一都好,否則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了。
滕洛寒鬆了口氣——顯然,他會錯意了,他以為閔雨楓終於想通了。
「那好,我們現在就回去。我們已經標到冠倫建設的案子了,公司才要開始忙呢!」滕洛寒轉過身,揮手招呼正玩著遙控飛機的小晨。「小晨——」
下面的話卻因閔雨楓伸手抓住他的手而打住。
小晨不明所以地回過頭來,對父母開心地笑笑,喊道:「爹地、媽咪,你們看我玩得好不好?」
說玩,便故意讓飛機上上下下地旋轉,還有三百六十度後空翻呢!
滕洛寒驕傲地看著小晨,過了一會兒,才納悶地回頭看向閔雨楓。
「怎麼了?」
她放開他的手,走下階梯,逕自走向度假中心旁通往橘園的步道。她知道滕洛寒會跟上的,她希望待會兒說的話能不被任何人打擾,更別影響了小晨難得的好心情。
滕洛寒無言地跟著她,委實不懂為什麼她還是這麼一副事不關己的冷靜;就是這樣的難以捉摸,讓他始終看不透她的內心。
※※※
走進果園裡的一片空地中,閔雨楓停下腳步,回頭看了滕洛寒一眼,深吸了口氣,轉過身面對他,然後若無其事地笑笑。
「是安姊告訴你我在這兒的嗎?」她以為自己打算搬到這兒來,滕洛寒決計不可能知道;畢竟,她從未向他透露過一丁點兒。雖說離開他之前並沒有經過如何縝密的計畫與安排,但她不以為他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夠完全掌握住她的行蹤;再說,他現在的心力應該都全副用於設計案子之上的,不是嗎?
唯一的可能只有安若雲了。
他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說道:「不盡然是。小晨生日的第二天……就是你們離開的那天吧?」
他詢問地看向她,見她輕輕地點了個頭,才繼續說道:「之後,我就一直在找你們,甚至動用所有可能幫得上忙的人。」他挫敗地笑笑。「就獨獨沒想到你們會躲到這兒來。就這樣,找了兩個多月,雖然我明知道你絕對不可能回到你叔叔家,但我還是去了,結果當然是無功而返。」他說得輕鬆。
「然後呢?」
「說來奇怪,上個星期,我收到安姊寄給我的卡片,裡面只有寫些無關緊要的寒暄、問好,但這正是我奇怪的地方。我們已經許多年沒聯絡了,現在突然寄來這樣一張沒頭沒腦的卡片,我怎麼能不起疑?所以啦……」滕洛寒雙手一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你和安姊究竟是什麼關係?」這是她真正好奇的地方。若說他們真的認識,安姊為什麼不告訴她?
他聳聳肩,說道:「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十多年了,安姊和季揚曾經是青梅竹馬,也談了一段轟轟烈烈的戀愛;不過,早在和認識你以前,他們就分手了,從此不相往來,季揚也不准我再提起這件事。在我離開鴻圖以前,我曾經背著季揚到這裡幫她設計監造留風——就是現在這個樣子。那時,我曾經告訴她我結婚了,也說了些你的事,她沒忘。」
「原來是這樣……」韓季揚和安姊,一個溫和、一個灑脫,任誰都沒辦法把他們想在一塊兒,沒想到他們曾是情侶。
怪只怪她自己,全台灣這麼多度假中心,她偏偏選上了留風。
「跟我回去吧,我還有好多事——」滕洛寒催促道。
「你……回去吧……我和小晨在這兒會過得很好,不需要你擔心,我們已經習慣了這裡的生活,我也有工作,能養活我自己和小晨了——」
滕洛寒倏地抓住她的肩膀,打斷了她平靜的述說。
「你究竟要怎麼樣?請你說清楚!難道我這樣上山下海地來找你們,還不能顯示我的誠心嗎?我究竟是哪裡做錯了,你能不能告訴我?如果你真的要判我的刑,至少讓我知道我犯了什麼罪,不要讓我一個人胡思亂想,連天塌下來了都還不知道原因,好嗎?」
他試圖壓抑自己的無力和挫折感,卻是徒勞無功,看見閔雨楓在他的手下疼痛地畏縮、皺眉,他才無奈地放開她,轉身一拳重重地擊在身後的樹幹上,用力得連枝葉都顫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