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柴茜
「是……是啊!」阿繁一時反應不過來,只得吶吶稱是。
喀爾東見狀暗笑自個兒糊塗,天鳳的鬼靈精怪,他都招架不住了,何況是徒有蠻力的阿繁,當然不是她的對手。
「那我就放心了,我還有事忙,先走一步,」他怕他再不走,會被阿繁難得的傻樣逗笑了。
過不好一會兒,阿繁才如大夢初醒,左右一瞧,哪裡還有人影,鍾瑤和婁別列與小喜兒旱進帳裡去了。她惱羞成怒,氣呼呼地闖進帳裡。
小喜兒本來是富察哈敏派來監視鍾瑤的,但是這會兒她對鍾瑤佩服得五體投地,「你好厲害喲,阿繁大娘那麼凶,你竟然能讓她呆住不說話,我還以為只有敏主兒才辦得到,想不到鳳姑娘也可以,真教人佩服。」
婁別列亦感歎地道:「是啊。我那口子,從我娶她進門那天開始,就沒瞧見過她像剛才這麼說不出話,活像吃了幾斤黃連似的。」
鍾瑤抿著嘴偷笑,並不答腔,伸手不打笑臉人,她闖禍時都用這招的,這有什麼難?
耳尖的她聽到悉卒的腳步聲,心想一定是阿繁,趕緊道:「其實我瞧阿繁大娘人挺好的,不僅長得漂亮,又一副精明幹練的樣子,一看就知道是內外美兼俱的賢妻。我好欣羨大叔得此佳妻,如果我是男兒身能娶此佳人,八成會高興得三天三夜睡不著覺。」
「你………」鍾瑤說起謊來臉不紅氣不喘,驚得婁別列、小喜兒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你說得好極了,我阿繁活了大半輩子,終於遇到個懂得我好的知青人。阿繁進得帳裡,先是怨怒地瞪了婁別列一眼,望著鍾瑤的目光明顯放柔,心花怒放地道:「阿鳳啊,你真是說到我心坎裡。可惜你不是男兒身,又晚生了二十年。唉,可憐喲,你長得這張臉,想必受了不少苦,你就安心在這兒住下,我不會虧待你的。」她改口叫起阿鳳,又憐惜起她,顯然是甜言蜜語奏效。
「阿繁大娘,你人真好。」鍾瑤用力擠出幾滴淚加強效果。
「別哭,我為人向來都是這樣的。」阿繁安慰地拍拍她。唉,人都那麼醜發,連哭相都醜得可以,再跟她計較未免大小氣。
於是,在婁別列目瞪口呆下,鍾瑤就仗著這副醜陋的外表與一張能言善道的甜嘴,在他家住下了。
夜晚,陰山的重重山巒間,在寸草不長的懸崖上有一抹黑色的身影獨坐,他的背脊傲然挺直,似乎可以承擔住天,可以承擔住所有的重任。他的目光悠遠,落在無邊無際的雲海裡,眼神沒有焦點,只是飄忽游移。
深深的寂寞如山上的雲霧圍繞在他週遭,濃得化不開的孤寂像影子,停在眉尖、停在指梢、停在足際、停在輪廓深刻的五官,他沒有歎息,知道歎息也沒有用,他淡然地收回眸光,閉起眼睛,暫時忘了塵世中的一切,盤腿而坐,靜靜調氣練功。
草地裡揚起一陣不明顯的風,風停之後,一抹在暗夜裡依舊熠熠發亮的銀白色物體倏地落在他的身畔,既不叫嚷也不出聲,身子一側就安靜地坐在旁邊。
「濤,你來了。」感覺他的來臨,他深吸一口氣運功入丹田,不疚不除地張眸掃過身旁的小動物,淡漠的眼神難得有一絲熱度,大手在銀白色的毛上輕輕撫著。它似通人性,抬起水藍色的眼珠與主人相對,低嗚一聲以應他的撫慰。
他僵硬的臉龐輕扯出一抹勉強的笑,既像自言自語,也像是在對濤傾訴,喃喃低聲道:「你說我是怎麼了?近來老是渾身沒勁,不僅人懶了,殺氣少了,連心也厭了,你瞧我這雙手沾染了多少血腥,每天少說有一個人的性命葬送在我手上,我跟黑白無常、妖魔鬼怪沒啥兩樣,一樣的殺人不眨眼!」他冷笑著自己,未等濤的回應,已將目光移開。
說來可悲,長久以來他總是孤單一人,沒有人能讓他吐出內心話,更沒有人能夠打開他重重的心鎖,進入他的內心,只有這匹猶如另一個自已的銀狼始終伴隨他,不為什麼,只因它同他一般是個孤獨的幽魂,不過如今連這匹狼恐怕也不能再留在他身邊,他不想連累它與他一同墜入黑暗的深淵裡,今晚或許是他們最後一次相見。
濤明瞭主人的傷心,但不能人語的地只能以目光表示他的心意,伸出舌頭舔舔他的大手。
他感應到銀狼欲安慰他的心意,拍拍濤銀白色的毛髮,翳然低語道,「濤,你走吧!別再出現了,跟著我沒有好處的,我不是個好人,更不是個好主人。你隨便去找一個人跟著,都會比我強。你走吧!別再出現在我眼前。」他低啞的嗓音依稀藏著不捨,緩緩催促著濤離去。
濤被他推離數步,仍不捨地嗚嗚低鳴,猶如向他求情,水藍色的眸子漾滿不解與不願,揪疼了主人的心。它著實不懂主人為何要趕它走呢?它做錯了什麼?或主人討厭它什麼呢?
「不,你沒錯,錯的是我。」他背對著濤,不願再見它嗚咽,怕動搖自己的決心,「我既是拓跋魁,就不該是銀狼,不該是你的主人,不該屬於蒼狼一族,我不是人,而是鬼魅,來自地獄深處的幽暗鬼府。」他猛然回頭,注視它的眼神既凶且惡,不復方纔的輕柔,更增添一份暴戾之氣。
他聲音不大,卻萬分冷冽地喝道:「滾,滾出陰山,回斷情谷也好,去中原也罷。總之,遠離大漠、遠離我!」他冰冷的眼神裡見不到一絲暖意。
為什麼?濤用喪傷的目光問道,卻得不到答案,但忠心的它不敢拂逆主人之意,躊躇著步伐,屢屢回頭望,盼望主人能回心轉意,出言挽留。但它終究是失望了,他堅決的眸光中不見露出一絲軟化,良久,濤的身影才沒入暗夜裡。
別了,他最真的好友!拓跋魁強壓下悲傷,靜靜目送濤離開,心底明白自己的狠心,但是無奈他的命運已經注定了是場流血的戰鬥,他不想牽扯別人,特別是他最在乎的人與事物。
他隱藏住心口微微作疼的不捨,毅然轉過身,告別了濤,同時亦告別了另一個自己,拓跋魁隨著一陣風,衣袂一飄,人影已消逝於風中。
殊不知在他身後,始終有一雙水藍色的清明眼睛緊緊相隨,不曾離去。
「呼,好重。」烈日當空,鍾瑤纖細的手臂抱著兩大桶約與人高的酪奶,搖搖晃晃前進時,才明白婁別列家當真不是好呆的,井非她治不了阿繁,只是狼族女子的工作本就繁重,即使被她甜言蜜語所騙的阿繁想對她輕鬆點亦束手無策。
同行的小凳子望著鍾瑤舉步維艱的嬌弱樣,忍不住出聲嗤笑道:「阿鳳,這丁點兒你就喊重!比起我來,你可是小巫見大巫咧!」她抬抬肩上少說有二、三十斤的重物,虧她一身瘦弱卻扛得起一個人男人方抬得起的重量,還一副駕輕就熟的輕鬆模樣。「不同你說了,我得趕緊把這兩袋羊糞送去宗喇彌那裡,遲了,少不得阿繁一頓好打。」
「小凳子……」鍾瑤有些心疼地喊著已走遠的小凳子,可憐了她啊。
小凳於是個刀子口、豆腐心的好姑娘。來到狼族數也有七、八天了,這是鍾瑤唯一認識的新朋友,只因她一直待在婁別列家,不曾稍寓。鍾瑤心底隱約明白富察哈敏將她放在婁別列家的居心,除了希望阿繁折磨她之外,同時亦是要她待在離狼族稍遠的婁別列家,不能與其他人接觸。
若是不讓她與狼族的人接近,那麼人們會漸漸忘了她是天鳳,進而無人會去崇敬她,最終就無法影響狼族人、影響富察哈敏的地位。
這個富察哈敏的心機真重!
幸好阿繁不知是哪根筋不對,還是當真被鍾瑤迷昏了頭,只吩咐鍾瑤負責三餐及一些雜務而已,她很少對人那麼好,鍾瑤的好運讓平時做得苦哈哈的小凳子眼紅不已,直呼不平卻也莫可奈何。
走到婁別列家前,鍾瑤將酪奶往地上一放,伸手拭乾額上的汗珠,她的目光不由得飄向遠處迎風飛揚的狼旗,那旗下的營帳裡頭住的是她想見偏又見不著的人。
小二,你可好?
「阿鳳,你搬酪奶回來了呀!」婁別列從帳裡走出來,打斷鍾瑤的冥想,優閒地叼著煙。
「是呀,好重呢,費了我好大的勁才從牧地搬回來。」鍾瑤笑嘻嘻地應道,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教人暗自惋借她一張醜陋的容貌。
婁別列回她一記親切的笑靨,「辛苦你了,先去歇息吧,待會兒我會把酪奶投搬進帳裡。」
「好哇,阿鳳先謝謝大叔羅。」鍾瑤一臉喜不自勝的樣子逗笑了婁別列,她前腳才要踏進帳裡,像是想起什麼而停住步伐,回頭問道;「大娘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