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泣血人魚

第3頁 文 / 夏草

    佈滿暗礁和島嶼的珍珠海,真的不能行大船嗎?其實答案就在她腦子裡。這是代代只有族長和其後繼者才能知道的秘密,在暗礁中有一條秘密的路線可以讓大船行走,這是為了在將來的某天,要群體離開珍珠海時而預備的知識。當然,誰都不希望有那麼一天,為了珍珠海的安全,這也不是一個可以與族人共享的秘密。瀲灩現在循著這條路線向外游過去,之前她沒探過這條路,之後也不會再有機會;帶著小貝朝著珍珠海邊緣區域不斷游出去,過去十九年來她從未離開過這片海域,現在……如果就這樣逃走……也許……瀲灩心頭一震,她在想什麼!逃走?怎麼能逃?她驚恐地搭著小貝停在原處整理思緒。你竟然想逃走」」你怎麼能逃?她環視週遭,本島已經離她非常遠了,接近外緣的海域,此刻杳無人煙,海鳥的叫聲掠過她的頭頂,陽光破開雲層,放眼望去儘是粼粼的金色水輝。而身邊……除了小貝沒有其他人……這是以往從不在意的,此刻她卻呆愣了……眼睛刺痛著,流下溫熱的液體。將來她要面對的,何嘗不是這樣的處境?看似溫暖的海域上她孤立無援,沒有任何人能在她身邊……連小貝也不在的……未來……小貝輕輕叫了一聲,她只是茫然地、空洞地回了它一句:「小貝,我好想逃走。或者就這樣沈進水裡再也不要起來……死在珍珠海一點也不可怕,有親人有朋友會為我哭泣。可是活在一個什麼也沒有的地方……我不知道……我該怎麼辦?」

    緊緊地閉上眼睛,小貝也不再有任何動作,只是溫順地讓她靠著。風起了……涼風從大陸的方向吹來,帶著異國的空氣;音樂、舞蹈、富裕的絹和絲帛、優雅的瓷器及手工藝品,代表高度文明的書本和圖畫……還有血腥的戰爭……珍珠海陷落、在火海和殘殺的地獄頂端,那個看不見面孔,手中執著母親頭顱的男子」」

    逃走嗎?

    苦笑一聲,瀲灩睜開了眼。

    「小貝,走吧。」她轉了方向,「還有一點時間,我們去見外婆。」

    ***

    海之一族的族長在繼承人的第一個按子出生那天,便將一切實任移交給女兒,自己回歸平凡,或耕種、或捕魚、或編織……顧問的工作由巫女擔任。前任族長一旦卸任也不過是個普通的婦人,將自己的命運交給海神、交給族長,不再過問珍珠海的事務。

    瀲灩的外婆住在離本島有一段距離的另一個小島上;人家很少,不過三兩戶。

    當外公過世之後只留下外婆一個人生活,外婆生了兩男三女,一個女兒夭折、一個兒子出海失蹤。母親繼承族長之位,姨娘嫁予珍珠海海民,舅舅則遠在異鄉,只有特定的日子才會聚在一起。雖然外公死後孩子們有意接外婆回家奉養,她也不接受,靠著編織和耕作獨立生活,身體依然非常地健朗。珍珠海的人們都尊敬她,叫她大婆婆。當然,無論如何,面對兒孫她還是很高興的。

    清晨,穿著傳統麻布衣裳的婆婆已經在生火準備炊煮早餐;聽見身後有動靜,一頭白髮的老婦人瞇著眼睛回過身。頂著朝陽站在她面前的美麗女孩讓她笑開了嘴,「瀲灩……」

    「早安,外婆。」取過外婆總是會掛在門邊的大毛布裹住身體,瀲灩蹲在老婦身邊接過木柴,「我來幫忙吧。」

    「……」老婦人望了她一眼,佈滿歲月風霜的臉孔淡淡一笑,「好。」

    兩人靜靜地將簡樸的早餐做好,然後各自落坐。婆婆注視著孫女兒,她端起粥喝了一口,笑了笑,「好喝。」

    話剛落,一滴眼淚跟著掉進粥裡。

    婆婆什麼話也沒說,低頭拿起自己的碗,默默進食。

    用完早餐,瀲灩幫著外婆收拾好餐具。看著外婆扛起耕具就要去田里工作,她忍不住開口:「外婆……」

    「嗯?」

    「……我……」瀲灩欲言又止,最後只是笑笑,「我可以幫你織布嗎?」

    「當然好。」婆婆指了一下堆在屋角的材料,「織機上的是我昨天織到一半的布,你看著就照樣織下去吧。」

    「是。」

    婆婆看著瀲灩走到屋角坐下整理線團研究織路;她轉身出門。臨出門前,瀲灩卻聽她歎了一口氣,「瀲灩啊……生存的艱苦,不管哪裡都是一樣的。看清楚自己腳下的路,一直往前走過去就對了。」

    瀲灩呆呆地看著眼前色彩艷麗的布匹,只覺視線模糊一片,「可是外婆……我很害怕。」

    「怕什麼?」

    「怕……」是啊,怕什麼?瀲灩驀地愕然,省思著自己的恐懼。那些關於戰鬼的傳言?不……「未知……」

    「傻孩子。」婆婆笑著出了門,「生命本來就是未知……只要你別忘了,海神是愛你的。」

    外婆的腳步聲遠了,瀲灩卻捂著嘴笑了出來。邊笑邊流淚,「是啊……真傻……」再痛苦的事情,只要活著,就有機會解決它……想起那個神話,她慢慢地開始踩動織機,拿起梭子;雖然海民們好像一直在逃躲,但是,為了生存下去,海民們依然擁有無限的勇氣」」面對未知的大陸、面對殘破的島嶼與比強權更可怕的生存挑戰」」然後得到幸福……真的以為自己是海神的寵兒、被天地所鍾情嗎?瀲灩?十九年來沒有受過風雨、不會被人推拒,那是幸運。同樣是海神的子民、同樣是一族的族長,外婆失去孩子、遭受過大風大浪;母親失去丈夫,現在又要失去女兒。自己呢?自己也不過是個普通人而已;過去十九年的生活太順遂了,才會以為自己是特別的……好傻。

    海神其實不偏心……既然祂讓那個使者平安地進入珍珠海提親,那就是她的命運。

    海神是愛你的,瀲灩。就像愛這珍珠海的每一個生命,信任這分愛,接受自己的道路吧……將布匹織完,外婆還沒回來。瀲灩走到門邊注視著天空的太陽,心情篤定下來,這才真的能笑」」將身上的毛布解下掛回原處,她朝著海濱奔去;小貝在不遠處高高地跳起,揚動一片水花四濺;瀲灩笑著跑進海裡游向它,將它一把抱住。一抬眼,遙遠的海平線上,暝國的旗幟正好落進她眼中」」

    瀲灩失去了笑容。

    她原本以為迎接她的人會像提親的來使一樣,將大船停在外海,乘著小舟進入珍珠海域。可是眼前來的不但是大船」」而且是戰船。鑲了鐵片的船身、船頭尖銳的木戟;和著迎風招展的旗幟,白底黑色的鷹捏緊腳上的屍首傲然展翅。身上寫著大大的「暝」字。船的甲板上羅列著一群人,遠遠地看不清楚,卻教她全身發涼。

    這麼容易就將戰船開進珍珠海?一族苦心隱藏的秘密路線在暝國的眼裡就像天真的小孩玩意……她一咬牙,攀住小貝。「快走!我們得在船到之前游回本島去!

    新娘要是不在場……」

    她後面的話隱進水中,現在更沒猶豫的時間,光這一艘船就足以滅掉整個珍珠海了,絕不能給他們半點機會!

    ***

    「欸?不會是人魚吧?」

    船長室裡倚著窗眺望珍珠海美景的人輕聲叫一出來;一頭直直的長髮洩落腰際,穿著戰甲的身段有著堅韌的曲線。一雙玉白的手輕攏著頭髮回過身,相貌清秀中帶著英氣,此刻輕快的表情卻使那股英氣變得柔和了,像個天真的少女。「雪契,不過來看看嗎?珍珠海傳說裡面,海之一族的祖先好像就是人魚呢。」

    背對她的男子坐在桌子旁邊沒有答腔,只是安靜地注視著鋪展在他面前的海圖;女將軍看看他,嘴角露出淺淺的笑,「你是來這裡迎親還是來這裡打仗的?新娘就在眼前,你就別抱著那張戰略地圖不放了吧?」

    「哼。」這輕輕一聲笑,除了冰冷之外,感覺不到其他的意涵。

    「你認定這個新娘也活不過婚禮第二天嗎?」女將軍歎了一口氣:「不管怎麼樣,你總該表現出一點誠意來吧。」

    看看對方還是沒什麼反應,她也不再說什麼。回身繼續看著外面;剛剛驚鴻一瞥看到的美麗身影已經消失在碧藍的水光中。「唉,人魚不見了。」

    「你有時間看風景,還不如過來看看這張圖。」

    「這是命令嗎?」看看男子,沒有答腔。女將軍一口回絕:「那麼,怒難從命。這趟陪你來迎親,我是打定主意要休息的。不談不看不想任何和戰鬥有關的事情。前些日子和你到處打仗,好累。」

    男子無所謂地不再開口,女將軍將半身探出窗外享受海風。「真舒服。難得可以不用以備戰的心態搭戰船,這個地方真美啊……海的顏色這麼漂亮,我生平第一次見到。」說著,她睨了男子一眼,「……升下也說過這是休假吧……在這多盤桓幾天和新娘培養感情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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