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亦如
牧雲天依照點單—一調酒,擺上吧檯,讓侍應生端給各個包廂或座台內的客人。除了隱秘式包廂及幾個較靠近角落的座台,從吧檯的角度大抵可以將整個店內的情況遍覽無遺。他總是一邊調著酒,一邊觀察著這空間內男男女女所發展出的人生百態。他喜歡當個觀眾,觀察現代社會的種種現象,除了工資比一般打工優渥之外,這也是為什麼他當初會選擇這份兼職打工的原因。
正調著一杯調酒單上經典的「血腥瑪麗」,忽然瞥見一個有點熟悉的身影……不禁有些訝異的出聲:「咦?是她?」
「怎麼啦?」小煒問著。
「我好像看見了一個認識的人……」他停下動作,更仔細地看著。由於她坐在角落陰影處,他看得不是很真切。
「真的嗎?」小煒往他眼光所及方向看了眼,叮嚀道:「那你可得衡量一下對方看見你會不會出什麼問題,別輕易跑到她那張台去和她相認啊。」畢竟來這裡的女人十個有八個是不願意讓人知道的。
「我知道。」牧雲天應了聲,確定了那女人果然真的是「她」……但,她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呢?
心裡雖然納悶,但他還是繼續工作,只是一邊不時注意著「她」的動靜……
***
「鉅達科技企業?你們是鉅達科技的員工?那是間響噹噹的大公司呢!」
「正是!」顏女仰高了頭應道。
「那你們可是一群精英分子呢!」
「那可不!」許女也翹高了微塌的鼻尖應著。
一群女人全驕傲地仰高了頭,被包圍在眾多年輕又俊美的男色之中,她們的心情好得不得了!再加上他們一搭一唱,將她們給捧上了天的一句句甜言蜜語與其間從沒間斷的一杯杯調酒,簡直讓她們忘了自己是誰。
其實說穿了,她們不過是一群行政工作人員,一個大公司裡面的一堆小小職員,做的是千篇一律的行政工作,根本談不上什麼大本事或大身份。
「你們好厲害,個個都是走在時代尖端的女強人呢!」
「我們是啊!」
「哪像我們,只能賺點小錢餬口……」
「別擔心,姐姐們有的是錢!」
「哎呀!又沒酒了!」
「喂!」女高音喚來侍應生,「再來幾杯調酒,越辣越好!呵呵呵……」把他們灌醉,然後將那個她看中的英俊弟弟拐到床上去,呵呵呵……
一群人高聲調笑、飲酒作樂,早將她們其中一個全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也根本忘了未進酒店前的憂慮——這裡怎麼可能變成冷凍庫呢?叫消防員來救火還說得過去!哈哈哈……
而那個被棄置在一邊的人,正是那個最不受歡迎的——張子寧。
此時她正坐在整個座台中的最邊緣——事實上她是被「擠」到這裡來的——靠坐在椅背上,平板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像海豚似的圓圓眼睛直盯著某一點看,但眼瞳卻沒什麼焦距。
忽然,她微張口,「呃,呼……」微微打了聲嗝,發了下呆,緩緩放下捧在手中的空杯,再從桌上拿過另一杯色彩繽紛的調酒,像個小孩捧豬公外滿似的捧著,最誇張的是,她竟然還拿了根吸管把調酒當果汁般啜飲起來。
這裡的人聲、笑聲、音樂聲對她而言只是蜜蜂振動翅膀的嗡嗡聲,是毫無意義的。
她從進店裡吃完一客這裡供應的簡餐之後,就一直坐在角落默默地思考著——雖然今天躲過了爸媽的「圍堵」,但總不可能就這麼一直躲下去,她的生活範圍那麼小,就好像實驗室中的小白鼠所踩的滾輪一樣,繞來繞去還是在繞圈圈,這樣的她如何躲得過父母的「追捕」?
她父母之所以會在忽略她近三十年之後,突然注意到她的存在只有一種可能,而在這個可能之後,絕不會有什麼奇跡發生。那她該怎麼辦?失蹤嗎?這或許還算是個不錯的方法。但問題是,她要失蹤到哪裡去呢?人海茫茫,她雖稱得上獨立自主,卻也不可能就此離群索後。然而,只要是還在人群當中她就一定會被發現,除非她有把握躲得了十年八年……但,何必呢?那種逃亡的生活她可不想過。那不然叫外星人來把她抓走好了,哪裡的外星人比較多呢?南美巨石群中?還是百慕達三角洲?或者,美國太空總署的實驗室中……
人一旦被逼到死角,就容易產生一些反常的、異想天開的念頭,張子寧現在的情況就是這樣。雖然對別人而言,她就只是悶在那裡像株盆栽似的動也不動,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他們也不會想知道她在想什麼就是了。
她……悶到連酒店裡的公關少爺們連續好幾個都已經在她面前無趣的摸摸鼻子走人——何必呢?她簡直就像塊木頭嘛!怎麼跟她說話她都沒反應!更何況,閱人無數的他們光看她的模樣就知道,她絕不是那種會將錢掏出來砸在他們身上的那種闊綽又寂寞的女人,他們又何必將時間浪費在她身上呢?
「當唧啦噹噹噹!」八點正,一連串蓄勢待發的樂聲響起,眾所期待的熱身秀正式登場。
「轟!啪!」一上場,就先給你一陣開場的響炮及放射狀的效果燈光,隨著惹火浪蕩的樂音,在一陣煙霧之中慢慢走出幾個身著筆挺西裝的健壯猛男……
「啊!呀!」台下觀眾尖叫不斷。
隨著越來越煽情的音樂及越來越熱情的尖叫聲,台上猛男的演出也越來越接近「白熱化——」放肆的挑逗眼神、放浪的舞蹈動作,猛男慢慢將身上的衣物一件件脫下,勾在手指上,像牛仔般揮動衣物,然後用力拋擲到觀眾席中,自然又引起一陣陣狂蜂浪蝶的尖叫。
「搖啊、搖啊!脫!脫!脫!脫啊!」一連串高分貝的尖叫與浪笑聲在整個空間裡迴響,空氣中肆無忌憚地奔騰著性感與慾望的氣味。
然而牧雲天注意到,在這樣的氛圍中,竟然還存在著一顆「玻璃球」——有一個人將自己包裹在玻璃球裡面,台上火辣辣的演出與周圍浪情的空氣完全污染不了她似的乾淨清明……
「嗯……」牧雲天停了停調酒的動作,不禁多看了「她」幾眼,發現在玻璃球中的人之所以會在玻璃球之中或許是因為……她正在發呆的緣故。
她果然是……個性淡然,或者可以歸類為情感遲鈍的人!牧雲天這麼下了結論。光是看她這一整晚與她同事之間的相處,以及對接近她的那些公關少爺們的態度,實在不難看出她的——悶。
而張子寧根本不知道自己正被吧檯內的人注意著,甚至,她根本就不知道她周圍正發生著什麼事,仍舊專心想著關於自己與外星人的「逃亡計劃」。
唉,這女人……
突然「刷」的一聲,她胸前突然空降了某種「物品」,針似的戳破了她的「玻璃球」,而她身旁的女人們則不禁發出一陣陣挫敗的抱怨聲怎麼會丟到那塊木頭的身上去呢?那可是「極品」呢!
對張子寧而言簡直可稱之為「轟然巨響」的音樂聲從那破洞猛地鑽了進來,巨大的壓力像炸彈引爆似的在她腦中炸開,酒店裡所有的聲音與事物有如海水倒灌般一下子全淹蓋到她身上,她一時承受不住,腦袋霎時昏眩了起來……
更激烈的還在後頭。她眼角不經意地瞥見台上赤條條的男性軀體,讓她又像被猛敲了一記狠捶,眼冒金星……反射性的抬手拿起那個丟到她身上的東西仔細一看——竟然是男人的火紅色緊身內褲!而且還是那種有螢光效果的布料!一陣天旋地轉,她胃裡的酸液像火山熔岩直衝喉口,夾雜著晚餐雞肉發酵後的味道與不知不覺間喝下的一大缸火辣調酒……這真的是她所能承受之噁心的極限了……
她直挺挺地站起,雙手緊緊摀住即將爆開的嘴,自尊教她硬是撐著最後一口氣,邁開腳步往化妝間狂奔而去……
牧雲天看著她就這樣搖搖晃晃衝進廁所,很顯然醉意讓她根本分不清男女之別,因為她衝進的是男廁。微揚了下眉毛,放下調酒器對小煒說了聲:「我到那邊去看看,麻煩你先頂一下。」
說著,出了吧檯直往男廁的方向走去。
***
「嗚……惡!惡!惡!嗚……惡!」
一走進男廁,牧雲天便聽見像山洪爆發似的聲響,伴隨熏人欲「死」的臭味……這男廁儼然變成了另一種地獄。
原本在廁所裡的一個男人乍見一個女人就這樣衝進來已經感到相當驚訝了,沒想到那女人一進廁所就猛吐,嚇得他「俊」容失色,趕緊捂著口鼻逃之夭夭,在廁所門口與牧雲天擦肩的當口還投給他一個忍不住想吐的菜色表情。
牧雲天捏了捏鼻子,慢慢靠近那個蹲在馬桶前狂吐的女人,幸好他們店裡的廁所一向維持得相當乾淨,不然他可要為她掬一把同情之淚了。想想——忍不住狂吐已經很可憐了,如果還得在很髒的廁所吐……他不敢想像。不過經過她這麼一「攪和」,等會大概還是得差人來打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