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艾玫
「怎麼這樣說?」我抬頭看著他,又盡力擺出笑容。
汪停頓一下後才把真相告訴我。「因為……攝影師說你笑起來很僵硬,像戴了面具。」
「對不起。」真是糟糕,原來幸福的表情定不容偽裝的,我那粗糙的演技只能騙得過汪,卻瞞不過攝影師的眼睛。
「汪,可不可以不要拍了?」沉默了一會兒,我低下頭鼓起勇氣問道。現在我一定是滿臉尷尬吧。
「咦?」汪似乎吃了一驚,沒料到我會這麼說。
「反正結婚以後要拍多少照片都可以,何必急著在這種時候……」
我找了個最糟的借口,但汪一語不發地點頭答應了。
走出婚紗公司時眼中一陣酸意,為什麼汪要一再包容我的任性?害我愈來愈討厭自己,罪惡感也一天比一天嚴重。
我到底能撐到什麼時候?祈禱自己至少撐到婚禮結束吧,等到一切成定局,我就不會再搖擺不定。
***
結婚的日子是汪的祖父母定的,身為望族的他們非常重視傳統,所以這場婚禮是從凌晨三點的祭祖開始。
一邊捻香一邊向冥冥上天祝禱,原諒我現在依舊猶豫不決的心吧。
祭祖之後是一連串祈福儀式。那是用來祈求新娘新郎百年好合,然而我卻感到諷刺,只要照著做,兩個人就真的能長長久久嗎?
折騰了一陣,總算跑完所有儀式,此刻東方天空也微露出曙光,我也可以重入甜美的夢鄉。
「到了。」
汪輕輕喚醒我,睜開眼睛才知道已經到了高雄的家。
我睡了一整路,獨自開車的汪想必相當寂寞吧。
「不要睡過頭了。」
汪溫柔囑咐,我只有微微點頭。
已經走到這一步了,即使再怎麼不願意,也必須成為汪的新娘。
進入家門時不巧遇見丁予恆,這段日子一直沒見到他蹤影,不知是我在刻意迴避他,還是他在刻意迴避我?
兩人默默相對一會兒,我先開口了。「那份網路工程師的工作……」
「我錄取了,明天開始上班。」丁予恆邊說邊揉著雙眼,我才汪意到他臉上掛著兩個黑眼圈。
他熬夜了?
「喔。」我點點頭,這樣他在工作上就跨出了一步。
說完後再也想不到其它可以聊的話題,我只好傻傻地看著他。
過了一會兒,丁予恆突然走近我,緊張感作祟下,我心跳加速,撲通撲通的心跳聲在早晨寧靜的客廳中聽來更顯清晰。
他想對我說什麼?如果他現在開口說一聲喜歡我,即使不被原諒,我也會義無反顧地停止婚禮。
等了片刻後,從他口中說出的是:「累了就快去睡吧。」
「好。」說完後,我與他擦身而過,心裡湧起一陣想哭的衝動。
為什麼從他的眼中我看不到遺憾或是感傷?果然一切都是我的誤會。加快腳步衝進房間後,我緊閉門扉,眼眶裡濕潤的淚水帶來一股酸意。
「不能哭,今天把眼睛哭腫的話就不好看了。」我提醒自己。
然而即使已經告訴自己好幾次不能哭,眼淚還是不聽話地墜出眼眶。
我發誓這是最後一次為丁予恆哭泣了。
***
彷彿才剛入睡就被一連串敲門聲驚醒,靜子阿姨在門外喊著:「小芸,汪來接你了!」
我瞅了一眼鬧鐘。還沒到中午,汪到底有沒有睡啊?
急忙翻身下床,用手理了理紛亂的髮絲後就走出房間,汪已經在門外等著了。
「還想睡嗎?」汪溫柔地問道。
「不會。」我搖搖頭。比起汪來說,我睡的夠多了。
「吳媽媽,我先送芸去上妝,等她化完妝你再過來吧。」汪對靜子阿姨說道。
我曾經告訴他靜子阿姨不是我的親生母親,也明白告訴他不要把她當成岳母。
「開車小心點。」靜子阿姨吩咐道。
此刻我見到她眼中閃爍的喜悅,我明白即使我沒叫過她一聲媽,她還是把我當作自己親生的女兒。
正要出門時,丁予恆從門外走進來,看了我和汪一眼。
「大哥。」汪打了聲招呼。
丁予恆沒做出任何回應,我則緊張地注視他臉上複雜的表情,看不出他心裡在想什麼。
「大哥,我們先走一步,等一下……」
汪還沒說完,丁予恆就突然開口回道:「叫什麼大哥?你們還沒成為正式的夫妻吧!」
聽完後,我感到無比的忿怒;事已至此,他還要這麼說,真是太令我難堪了。
「小恆,不要亂講話。」
靜子阿姨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我趁隙推推汪的肩膀,提醒他趕快離開。
上了車後,汪先瞥了一眼後照鏡,再以關懷的口吻問道:「捨不得離開家嗎?」
「嗯?」我不懂他為什麼這樣問。
「你的眼睛哭得很腫。」汪指指後照鏡中反射出的我的雙眼。
怎能和汪明說我是為了丁予恆才哭呢?我只有道歉。「對不起。」
「沒關係……你跟你哥哥感情好像很好。」
汪畢竟是個聰明的男人,我想他早就看出我和丁予恆之間的不尋常了。
「或許吧。」我淡然一笑,這種「感情」又該怎麼衡量?
汪不再說話,踩下油門讓車子的速度逐漸加快,從窗外逸進的風感覺有些冷了。
***
一進房間,汪就推推我的肩膀。「我來給你介紹,這是化妝師。」
「少爺,你的新娘目稠那A這呢腫?」化妝師大喊著,一副活見鬼的模樣。
「她比較戀家,拜託了。」江說完後就轉身離開了,留下我和化妝師兩人獨自在房間裡。
化妝師是個不多話的人,只有靜靜在我臉上打粉修飾。兩個小時後,我攬鏡自照,浮腫的眼皮似乎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的艷妝更讓我增添幾許成熟的氣息。
人家說女人在結婚那天最美麗,大概就是這些化妝品堆砌出來的成果吧。
等穿好潔白的婚紗時,門突然被打開了,進來的人是燕柔。
「小芸,我有話跟你說。」
「好。」我用眼神示意她將門關好,再靜靜注視她坐在椅子上。
燕柔先是用力吸了幾口氣,緊接著以迷惘的眼神看著我。「我真不敢相信,你居然會嫁給我不認識的人。」
「不相信也得相信了。」我聳聳肩。事實已經擺在眼前,任誰費盡唇舌也不會改變。
房中瀰漫一股難解的沉悶空氣,燕柔似乎心事重重,深呼吸了好幾次。
「丁予恆呢?」過了幾秒鐘後她開口。
我別過頭去不想作任何回應。
燕柔摟住我的肩膀用力搖晃。「丁予恆怎麼說?」她不讓我逃避!
「何必管他怎麼說,要嫁給誰是我的自由!」我回頭勉強裝出笑靨,心裡的疼只有自己忍了。
燕柔放開了我,以憐惜的口吻說道:「小芸,你在賭氣。」
「我沒有。」我不甘示弱,但說的相當心虛,低下頭不敢和燕柔四目交接。
「你有!」
燕柔咄咄逼人的氣勢讓我幾乎招架不住,盈盈的淚水又在眼中醞釀了,恐怕一會兒就要潰堤而出。
「哼,誰規定結了婚就不能離婚的?我還是很看好你和丁予恆。」不知燕柔是發覺我的異樣了,還是想緩和緊張的氣氛,突然脫口而出。
這最後一句話使我憶起了多年前的賭約。「原來你在心疼你的十塊錢啊?」我嘲笑道。
「你這傢伙,專門扭曲我的意思,看我怎麼教訓你!」燕柔一邊大聲嚷嚷一邊舉起手臂,不過沒有真的打下去,只是做個樣子而已。
「對了,你現在工作怎麼樣?」我聽說她在投顧公司上班,是個滿有名氣的基金經理人。
「勉勉強強,還過得去。」燕柔停止了嬉鬧。
我見到她眉宇間鎖上一層淡愁。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後,燕柔開口了。「小芸,你期待這場婚禮嗎?」
這個問題我曾經自問自答了好幾次,始終沒有得到滿意的答案,不過在燕柔面前沒必要明說。「我……當然很期待。」
「邱芷芸,你以為我今天才認識你嗎?」
燕柔的斥責使我有股空虛感。是啊,我是不期待這場婚禮,可是沒有這場婚禮的話我又能怎麼辦?
過了一會兒,燕柔又開口,語調是十足的溫柔。「算了,只要你覺得好就好了。」
她這句話不知道是安慰還是惋惜,正當我想回應時,聽到燕柔手機響起的聲音。
「喂,好,我馬上過去。」燕柔切斷通話後連忙跟我道歉:「對不起喔,總經理要我馬上回公司開會,拜拜。」
「嗯,再見。」我向她揮揮手,目送她的背影出門。
獨自坐在房間裡的我開始思索燕柔的話。她說的一點都沒錯,結婚了誰能保證就不會離婚?如果我再三心二意,就算汪再深情,也會離我而去。
可是汪離我而去又怎麼樣?只不過是少了一雙可以倚靠的肩膀,遠不及丁予恆對我那若有似無的溫柔所帶來的傷害。
霎時間鼻頭一酸,眼淚又亟欲奪眶而出,汪也恰巧推門而入。
「準備好了嗎?」
我趕緊低頭用手指抹去眼角的淚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