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易芸
「是了……」杜凝恩的眼神頓時晦暗了,不敢正視陶永哲的失措,只好移動腳步往前走,直到越過他兩三步之遙才駐足。怔愣了好一會兒,她才鼓起勇氣回頭問了一句話:「你是為了躲我,是不是?」
佇立在大樓陰影中的杜凝恩看來頓失光采,臉上有一種不該屬於她的失落和憂鬱。失落不是傑出的她該有的情緒,而那抹憂鬱,和她總愛「為賦新詞強說愁」的愁思完全不同。
「凝恩……」陶永哲不知該不該承認自己的確是躲她;但是,看見自己寵愛的學妹異於往常的憂鬱神情,他很清楚自己不忍心正面回答。
該如何是好?怎樣才能解釋清楚呢?
「我的畫冊……你看完了?」杜凝恩害怕陶永哲的沉默,只好打破沙鍋問到底。
陶永哲輕輕點了點頭,只能默認。
杜凝恩不說話了。愛舞文弄墨的她是非常敏感的,她當然嗅出兩人的關係起了變化,但是教她怎麼接受眼前的不堪呢?她向來是被他捧在手心呵護的……複雜的思緒不留情地翻湧上心頭,逼得她的眼眶立即有淚水湧動,但是她只是靜靜地瞅著陶永哲,小巧細緻的臉龐楚楚可憐,更加重了夢幻的感覺。
呼!太不真實了!陶永哲幾乎要搖頭。為什麼面對杜凝恩,他總有這種感覺?是她的談吐太靈秀脫俗?還是她的外貌和打扮太……太不食人間煙火?
陶永哲細細端詳起杜凝恩,瞧她不過是穿件洗得泛白的牛仔褲,再隨興搭配尼泊爾風味的麻料薄衫,明明是很平常的打扮,卻有種說不出的飄逸氣質,望著望著,他不禁露出困惑的表情。
杜凝恩的一顆心隨著陶永哲的神情而緊繃。他的表情代表什麼意思?困惑嗎?
為什麼?愛不愛一個人需要困惑嗎?還是她對他的愛令他困惑?怎麼他的反應和她所預期的呈現這麼大的落差?想到這,她不禁眉頭輕蹙,一滴眼淚就順著臉頰滑落……
「啊!」連杜凝恩都被自己的眼淚嚇著了,她匆忙轉身,逃了開去。
「凝恩——」陶永哲先是一愣,然後立即追了上去。
他一度拉住她的手了,卻又被掙脫。
「凝恩你聽我說——」他急得大喊。
杜凝恩卻像是只受了驚嚇的兔子,只是一勁地想逃。他的反應和表情太不尋常,她已經感覺到自己的心一寸寸被撕裂,所以她要逃……
被拒絕的痛太難受,她怕,她不要這種感覺。
她壓根兒沒想過會被陶永哲拒絕,她一定要先逃再說!
「凝恩——」陶永哲再度拉住她的手。
「不要!你放開我……我不要知道……」她不再打破沙鍋問到底了。
杜凝恩已經被陶永哲抓住雙手了,卻不斷地掙扎著,奈何他的手掌握得緊緊的,她只得仰起頭瞅著陶永哲,可憐兮兮地懇求:「學長,你放手吧,我現在不要聽你說話……」因為心痛!心好痛啊!
「好,不說就不說。但是你先冷靜,好嗎?」九月的陽光依然刺眼!陶永哲面向著陽光,瞇著眼努力想看清楚杜凝恩的表情。
「我……」她想央求。
「啊快閃!」突然,空中傳來一聲驚呼。
杜凝恩順勢仰頭——什麼?那黑影是?
「凝恩……」陶永哲一心只想安撫杜凝思的情緒。
危險啊!
猛然,陶永哲被杜凝恩使勁向後推,她的力道之大,讓兩人一起跌倒在地。
發生了什麼事了?
陶永哲只覺後背一陣刺痛。在他狠狠跌往地上的瞬間,轟向耳際的巨響彷彿還交雜了杜凝恩的悶哼聲。
「凝恩?」他一手撐著地面,努力想爬起,杜凝恩身體的重量卻結實地壓著他。發覺杜凝恩的頭無力地垂在他的耳側,陶永哲不禁著慌了。
究竟是怎麼回事?
「凝恩?凝恩?」
他伸出手扶了扶她的頭,意外地摸到一攤濕黏,不祥的感覺旋即襲上心頭,讓他如觸電般縮回手,急忙攤開手掌一瞧,竟然是鮮血!
「凝恩——」
因為驚嚇,陶永哲的魂魄幾乎要散去,他開始驚駭地呼喚,使力扶起杜凝恩。
然而,眼前的景象更讓他錯愕得永生難忘,因為施工大樓的幾塊鷹架和磚塊正以殘酷的姿態散落在他倆週遭。
「有人受傷嗎?」
「你們沒事吧?」
陶永哲木然張著驚慌的眼呆望著幾公尺外向這邊奔來且大聲吆喝的工人,白花花的陽光照得他腦筋轟然作響,幾乎要休克。
他再度望向自己鮮血淋漓的手……是凝恩的血嗎?「凝恩……」他再叫了一聲,已經抑不住顫抖。
緊接著,陶永哲看見奔到面前的工人們臉上清一色是驚慌,再感覺杜凝恩攤在他懷中的軟弱軀體,他所有意識彙集成一種恐怖的情緒:天地,就要變色了!
「呼!」東東倒抽一口冷氣,聽著陶永哲娓娓道出他和杜凝恩的往事,令她手心和足底都發涼,雞皮疙瘩一陣接著一陣。
東東努力張開嘴,沒想到喉頭又乾又啞,半天也擠不出一句話……
她想問的是:「杜凝恩為了救你,所以……死了?」
「送到醫院前,凝恩已經斷氣……」不需等到東東出口詢問,陶永哲已經悠悠說出她要的答案,只是他望著窗外的容顏看不出任何情緒,而淡淡的語調,更像陳述的是別人的故事。
東東聞言,不禁轉頭注視著他的側臉,她不知道陶永哲那無所謂的聲音到底是因為過度心痛而麻木了?還是因為時空變遷,時間早已沖淡了當時的悲哀?
她看著他的眼神頓覺茫然。眼前這一切,故事中人如何承擔呢?她又該扮演什麼角色呢?
坐在樓梯間的兩人都沒留意到天色早已暗了下來。周圍的微弱光亮是來自面前那扇窗,黑夜來臨前的朦朧光暈籠罩著兩個人,像是為他倆撫慰「人事無常」所引來的無限唏吁。
靜默了許久,陶永哲才又淡淡地開口:「在送往醫院途中,凝恩提出一個請求……」
「請你……一輩子只愛她一個人嗎?」東東終於擠出一句話,聲音卻乾澀得厲害。
「嗯,一輩子只愛她一個女人……」說罷,他居然掉過頭凝視著東東。「我必須遵守諾言的,是不是?」
「唔……」東東根本無從接口。她的感覺非常紊亂,心思的起伏異常劇烈。
為什麼他要用這種眼神望著她?為什麼他的問題聽來讓人湧現極度的不安?
東東深深望進陶永哲的眼,想從中找尋回答他的答案,但是,當她看見他的眼中有明顯的痛苦和堅決,無聲地宣示了「悲劇英雄」的情操,讓他顯得那麼憂鬱,那麼……悲壯——歷經風霜的悲壯!這一來,東東更覺茫然了。
不知不覺,東東的臉淌下兩行熱淚,連她自己都弄不清楚為什麼要流淚……
是為了杜凝恩?還是因為陶永哲?抑或是為了她自己?
「對不起,我……我遜斃了,還說自己是個好聽眾呢!」她急忙拭掉自己的眼淚,為自己莫名落淚而道歉,更為自己不能像朵解語花一樣合宜應對而深感歉疚。
「不!你是一個很好的聽眾,真的!」看見東東的眼淚,陶永哲的心再度被震撼了。他眼神迷離地凝視了她好一會兒,許久許久,直到他找回理智才斂了臉色,慢慢站起身。「說了這段往事,我心情輕鬆不少,真的!謝謝你!」說罷,他慢慢爬上二樓。
陶永哲在伸出手按電鈴前忽然又轉過頭對著東東,逐字逐句地說:「東東,你知道,我必須遵守諾言的!」
東東怔怔地看著居高臨下的他,一時無法回答任何話語,但是在黑暗中,她竟然看得出他眸子裡閃耀著堅毅的光芒——無奈的堅毅。
這個發現,讓東東不自覺地又淌下眼淚……
她,從來都不愛哭的!
第五章轉變
愛情,竟如遠揚的風箏,握在手裡的細線恁般脆弱,下一秒,風箏是否將不見!
台北市某醫院
「我在露台等你!」迴廊上,尹強出其不意地輕拍嚴想想的翹臀,在她耳畔低聲說道。
「呃?」想想驚訝地回頭,卻已經看見尹強走進電梯。
尹強在電梯門合上前對想想眨了眨右眼,豎起拇指比了個「上去」的手勢。
想想臉一熱,呼吸停窒了幾秒,眉眼立即染上嬌羞。她匆匆跑回護士站擱下餐盒,便三步並作兩步走向電梯,若無其事地等候著,其實一顆心已經像小鹿亂撞,擾得她心底的悸動不斷擴散。
什麼度日如年?用度「秒」如年來形容她在電梯裡的感覺還差不多!短短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她已經雀躍得手心冒汗,呼吸急促得胸口明顯起伏,而血液在體內恣意奔流,讓她的臉頰透著嫩紅。
興奮啊,怎不?她趕著會面的男人,是她最親密的愛人哪!他們倆是那麼清楚地熟悉彼此的每一寸肌膚呢!
想想上了露台,卻不見一個人影……